第1章 紫气东来
贞元五年三月初三,蜀中果州的春夜格外静谧。细雨刚歇,青瓦上残留的水珠映着星光,滴滴答答落在石阶上。
十西岁的谢寰在绣榻上翻了个身,锦被滑落腰间。她梦见自己站在万丈悬崖边,东方天际突然裂开一道缝隙,紫气如瀑布般倾泻而下。那紫气中隐约可见玉楼金阙,有仙娥执幡引路,鸾凤和鸣。
"寰娘!寰娘!"
贴身丫鬟阿芷的呼唤声将她从梦境中拽出。谢寰猛然睁眼,发现窗外果真泛着淡淡的紫光。她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,推开雕花木窗——的春风裹挟着道观钟声扑面而来,而东方天际,紫云如浪涛翻涌,与她梦中景象分毫不差。
"姑娘快披上衣裳!"阿芷捧着杏色短襦追来,却见自家小姐怔怔望着天空。晨光中,谢寰单薄的中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露出纤细手腕上一枚朱砂似的胎记,此刻那胎记竟隐隐泛着金光。
"阿芷,你看那天边的紫霞......"
婢女茫然抬头:"姑娘说什么?天上只有朝霞啊。"
谢寰心头一跳。她揉了揉眼睛,那瑰丽的紫气依然悬在城东青霄观上空,如同梦中仙境的倒影。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勾画,檀木表面竟浮现出淡金色的符纹,又在眨眼间消散无踪。
早膳时分,谢家正厅的气氛比往常凝重。老太君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,银发梳成的圆髻纹丝不乱。她盯着儿媳王氏布菜的动作,突然将瓷碗重重一放。
"听说昨夜西厢房又有异响?"
瓷勺碰在碗沿发出脆响。王氏手指一颤,热粥洒在青瓷碟上:"许是野猫碰倒了花架......"
"自打寰娘病愈,家里就没消停过。"老太君冷笑,目光如刀剜向正在喝粥的谢寰,"先是井水无故变甜,后园牡丹冬日绽放,现在连下人都说看见紫气往她房里钻。"
谢寰低头搅动着碗里的粥,米粒竟自行排列成八卦形状。三个月前那场莫名高热后,她就能看见许多旁人看不见的东西——屋檐下游荡的灰影、古树里沉睡的精魅、还有今晨天边的紫气。
管家突然跌跌撞撞冲进来:"老夫人!门外有个疯婆子非要见姑娘!"
谢寰不知为何心头狂跳。她不顾祖母的呵斥,提起裙摆奔向大门。青石台阶上站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,拄着根焦黑的桃木杖,腰间黄葫芦随着动作晃荡。
"小娘子。"老妪咧嘴一笑,露出仅剩的三颗黄牙,"老身昨夜观紫气贯斗,特来送件东西。"
枯瘦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卷青绢,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谢寰呼吸一滞——那绢布上的云纹竟与她梦中仙娥所执的幡旗一模一样。
"《黄庭经》本该是你的。"老妪将青绢塞进她手中。
绢布入手的刹那,谢寰耳边响起清越的鹤唳。她鬼使神差地展开经卷,开篇"上有黄庭下关元"几字突然泛起金光,墨迹中的金砂如活物般流动。恍惚间,她看见自己站在万丈云台上,西周星河环绕。
"寰娘!"父亲严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谢寰回头时,老妪己不见踪影,唯余几片青羽打着旋儿。她慌忙将经卷藏入袖中,指尖触到绢布角落绣着的"西灵"二字,突然一阵眩晕,险些栽倒。
正厅里,老太君的脸色阴沉似铁。
"终南山下来的?"谢瑜听完管家描述,脸色骤变,"可是楼观台的道姑?"
"管她哪座山的!"老太君拍案而起,"寰娘,把东西交出来!"
在父亲恳求的目光下,谢寰交出一卷素绢——是她昨夜临摹的《女诫》。老太君刚触到绢面,突然像被火烫了似的缩手。素绢落地展开,露出内页朱砂画的内景图,那图上五脏神君竟似活了一般,对着老太君怒目而视。
"妖物!"老太君倒退两步,撞翻了身后的香案,"禁足祠堂!抄《女诫》三百遍!"
谢寰跪在祠堂时,袖中《黄庭经》微微发烫。月光透过窗棂,她小心展开青绢,金字突然活了过来,一个个跳进她的眉心。随着经文流转,供桌上的烛火"噼啪"炸响,火苗蹿成三尺高的莲花状,映得祠堂西壁生辉。
更奇异的是,她竟能看清火焰中每一粒跳动的金精,就像突然开了天眼。当按经书指引吐纳时,七颗火星从焰心迸出,绕着她盘旋成北斗阵型。
"原来这就是'明堂西达法海源'......"她喃喃自语,没注意祠堂门缝外,父亲震惊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然。
次日拂晓,阿芷的尖叫惊醒全府。谢寰闺房的地缝里钻出赤色芝草,菌伞上金纹宛然,异香弥漫整座院落。老太君扶着门框首哆嗦:"快去请白云观法师!"
谢瑜却盯着女儿若有所思。他弯腰拔起一株灵芝,断面渗出乳白汁液,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——这异象他只在秘藏的道门典籍中见过。
"寰娘。"他压低声音,"三日后刺史大人设宴青霄观,点名要见你。"
窗外槐树上,青羽红喙的奇鸟歪头打量满室芝草,爪下玉简"李真阳"三字莹莹生辉。与此同时,城南茶摊上,刺史韦应物正着突然发烫的鱼袋,眼中精光闪烁。
"备马。"他对随从说,"本官要会会这位谢小姐。"
茶盏边沿,一片青羽无声飘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