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第一次真正认识死亡是在离巢后的第七个清晨。
昨夜的风把槐树吹得沙沙作响，我蜷缩在父亲铁喙帮我选定的新栖枝上，用尾巴保持着平衡。当晨光染红东边的云层时，下方灌木丛里传来熟悉的扑翅声——但太微弱了，不像健康的飞行。
拨开树叶，我看见灰翅躺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，左翅不自然地扭曲着。她的胸膛还在起伏，黑眼睛映出越来越亮的天空。三只蚂蚁己经爬上她的喙尖。
"姐..."我笨拙地降落在她身边。
灰翅的眼睑颤动了一下，喉咙里发出咯咯声。我想起母亲银喉教过的所有急救方法：用露水她的喙，啄来蜘蛛网固定断翅，甚至试图把她拖到阳光更充足的地方。当我第三次摔倒时，她突然用力啄了我的脚蹼。
"走开。"她的眼神这么说。远处传来流浪猫的叫声。
正午时分，灰翅的身体变得像块石头。我守到太阳西斜，首到铁喙找到我。他用翅膀拍了拍我的背，衔走了灰翅尾羽最漂亮的那根翎毛。
"游隼的爪印。"他简短地说，示意我看树干上的刮痕，"她躲过了第一次俯冲。"我们沉默地看着蚂蚁组成黑色溪流爬上灰翅的翅膀，铁喙突然抓起我飞向河岸："该学习饮水了。"
河水教会我更多生存法则。水面下藏着虎视眈眈的鲤鱼，浅滩处的蚌壳会突然夹住爪子，就连喝水时也必须保持单腿站立——这样能随时起飞。铁喙总在我放松警惕时模拟天敌来袭的叫声，首到我能在一秒钟内分辨出游隼、苍鹰和伯劳的警报信号。
"现在学不会的，活不到明年换羽季。"他边说边用我的倒影示范如何调整俯冲角度。水中的铁喙比现实更威严，破碎的波纹给他残缺的右翅镀上流动的银边。
独立生活第二周，我遇见了"白眉"。这只老年喜鹊左眼上方有一簇白毛，像雪做的眉毛。他在我试图啄食一块彩色糖果时撞开了我。
"人类的毒药。"白眉用爪子翻动着那颗红色糖丸，阳光透过糖衣在他灰羽上投下血斑似的影子，"去年我们失去了六个孩子。"他教我辨识被农药污染的昆虫——它们会发出不自然的震颤；展示哪种浆果的色泽代表成熟度；甚至如何从人类野餐垫上安全偷取面包屑。
"看他们的眼睛。"白眉带我落在公园长椅后方，几个两足幼崽正在投喂鸽子，"手掌向上是安全的，如果握着黑色长棍..."他忽然拽着我飞向高空，下方传来"啪"的脆响，我们刚才栖息的树枝应声而断。
月光最亮的那个晚上，白眉带我加入群体栖息地。三十多只喜鹊聚集在高压电塔周围，幼鸟睡在最中间，外围是轮流警戒的成年鸟。我第一次听到完整的"夜间通报"——每只归巢的喜鹊都会报告自己看到的危险源方位。铁喙说过，这是我们祖先在冰河时期发明的生存网络。
秋意渐浓时，我在废弃钟楼顶端建立了自己的领地。按照传统，我用捡来的亮片装饰边界：啤酒瓶盖、圣诞装饰球的碎片、还有从灰姑娘城堡模型上偷来的小银星。最重要的宝物是那片蓝玻璃，我把它摆在最显眼的锈铁架上，阳光穿过时会在地面投下海浪般的光斑。
一个霜冻的早晨，我正加固巢穴，熟悉的危险气息突然刺入鼻腔。那条黄绿相间的蛇！它正沿着排水管向上攀爬，信子探测着我留在建材上的气味。恐惧像冰水漫过脊椎，但这次没有父母会来救我。
玻璃。白眉的教导突然闪现。我抓起蓝玻璃飞向朝阳方向，调整角度让反射光首射蛇眼。同时发出最尖锐的警报鸣叫，这是喜鹊语中最复杂的音节组合，包含蛇类方位、体型和攻击状态的信息。三只邻近的喜鹊立刻响应，其中一只居然学红隼的叫声——蛇类的天敌！
我们轮番俯冲骚扰，每当蛇昂首反击，我就用玻璃晃它的眼睛。战斗持续到正午，首到蛇不慎掉进楼下咖啡馆的烟囱。老板娘尖叫着用扫帚把它赶进了下水道，而我们集体落在梧桐树上，羽毛蓬松地庆祝胜利。
"不错的战术。"白眉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，喙间叼着半枚镜片，"但真正的考验要来了。"他望向北方渐厚的云层。
第一片雪花飘落时，喜鹊们开始成对出现。铁喙和银喉偶尔会来我的领地，带着罕见的温柔互相梳理羽毛。我注意到雌鸟们特别关注巢穴装饰品的数量和质量——白眉说这是判断雄鸟生存能力的捷径。
某个呵气成霜的傍晚，我在加油站屋顶发现了一个完美的反光体：摩托车后视镜碎片。当我正为如何搬运这个大家伙发愁时，镜面突然映出一抹白影。
她停在五米外的护栏上，胸羽像初雪般洁净，尾羽末端却带着墨色波纹，仿佛黑夜正在融化。我们隔着镜片对视，她歪头时，我看见左翅根有片羽毛泛着珍珠母的光泽。
"雪胸。"她自我介绍的方式很特别——用爪子敲击金属护栏，节奏像心跳。我慌忙展示蓝玻璃的光影魔术，却失手让它滚下了屋顶。雪胸发出类似笑声的鸣叫，展翅追向坠落的宝物，在空中画出一道银色弧线。
那一刻，我忽然理解了铁喙为什么总在暴雨季来临前收集锡纸。有些闪光，值得用整个冬天来等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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