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擎的轰鸣声被蜿蜒的山路和茂密的树林逐渐吸收，最终停在一处半山腰清幽古朴的小院前。青砖黛瓦，竹篱笆上爬满了丝瓜藤，几只芦花鸡在院子里悠闲地踱步。
厉战推开吱呀作响的竹篱门，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，连日来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松弛了几分。
“爷爷！”他扬声喊道。
“臭小子！还知道来看我这把老骨头！”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堂屋传来。
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，精神矍铄腰板挺得笔首的老人走了出来，正是厉老爷子。他脸上布满风霜刻下的皱纹，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，看到孙子，那锐利便化作了毫不掩饰的慈爱。
“这不是来了嘛！”厉战笑着迎上去，搀住爷爷的胳膊。在爷爷面前，他那些刻意伪装的“糙汉”气息收敛了不少，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放松。
爷孙俩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坐定。石桌上摆着一套粗陶茶具，厉老爷子动作熟练地烫杯、洗茶、沏茶，茶香袅袅。
“说吧，遇上什么事了？眉头就没松开过。”厉老爷子呷了一口茶，目光如炬地看着孙子。
他太了解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了，他眉宇间那抹凝重，绝非商场上的普通烦恼。
厉战握着温热的茶杯，指腹着粗粝的杯壁，沉吟片刻。
“爷爷，”他声音低沉下来，“我……最近认识了一个姑娘。”
“哦？”厉老爷子眼中精光一闪，来了兴趣，“相亲那个？叫……林晚的？”
厉战父亲虽然和爷爷感情不算太好，但对于厉家长孙的终身大事，不敢不禀告家中长辈。
毕竟，厉家还是个华国典型的传统家庭。
厉战点点头：“是她。人很特别。不矫情，够真实，看着温温柔柔的，骨子里却有一股韧劲儿，像长在石头缝里的花。”他描述着，眼前浮现出林晚那双沉静又偶尔倔强的眼睛，“跟她在一起，喝酒都喝得痛快，说话也不用藏着掖着。”
厉老爷子听着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：“好！听着是个好姑娘！这不挺好嘛？你爹天天愁你打光棍，这下他该乐了。”
厉战却苦笑了一下，眉宇间的凝重更深：“可是，爷爷她身上有麻烦。很大的麻烦。”他斟酌着措辞，“她的养父陈世雄，水很深。她似乎身不由己，被一些事情裹挟着。”
他无法说出“夜莺”的代号和间谍的猜测，只能用最模糊的语言表达担忧，“我怕靠近她，会给她带来更大的危险，也怕她背后的东西，会伤及无辜。”
厉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。他放下茶杯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孙子的手背，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。
“阿战，”老人的声音沉稳而有力，“你心里有杆秤，爷爷知道。任务为重，家国大义，这是刻在咱们厉家骨头里的东西，不能含糊。”
厉战心头一震，爷爷虽然不知“星核”详情，但显然猜到了他回国肩负重任。
“但是，”厉老爷子话锋一转，目光变得深邃而温和，“如果你心里真装下了那个姑娘，认定她了，那就记住爷爷一句话：爱一个人，不是把她绑在身边，也不是替她挡掉所有的风雨。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，给她一片能挺首腰杆、自由呼吸的天地，这才是真男人该做的事！”
“让她自由呼吸的天地……”厉战喃喃重复着爷爷的话，如同醍醐灌顶。连日来的纠结、权衡、在任务与心动之间的摇摆，仿佛被这山间清风吹散了许多。是啊，他最初被林晚吸引的，不就是她那份渴望挣脱束缚的真实吗？如果他所谓的保护和顾虑，最终成为束缚她的另一道枷锁，那又有什么意义？
一股坚定的信念在厉战心中升腾。他看向爷爷，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清明：“爷爷，我明白了。我知道该怎么做了。”
“这才像我的孙子！”厉老爷子满意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，随即又想起什么，打趣道，“对了，听说你把老三那傻小子派去给人家姑娘当保镖了？24小时贴身？啧啧，你小子，这心思够重的啊！八字还没一撇呢，就护得跟眼珠子似的？”
厉战被爷爷打趣得有些赧然，刚想解释是为了安全和观察。就在这时，一个清脆带着点娇嗔的声音从小厨房门口传来：
“厉爷爷！战哥！吃饭啦！”
一个穿着碎花布围裙、扎着两条乌黑油亮麻花辫的少女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走了出来。她约莫十八九岁，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，眼睛又大又亮，像山涧的清泉，透着不谙世事的纯净和活泼。
这是卓曼，厉老爷子牺牲战友卓山的亲孙女。
当年一次边境缉毒任务，厉老爷子作为队长，没能把负伤的卓山从包围圈里背出来，成了他一生的心结。退伍后，他便担起了照顾卓家老小的责任，几乎把卓曼当成了亲孙女养大。
为此，厉战的父亲厉正宏没少跟老爷子吵，觉得老爷子把太多家产贴补了外人，甚至想给老爷子请保姆，都被老爷子拿着拐杖打出去过。
卓曼懂事，知道厉爷爷的心结和厉家的矛盾，只要学校放假，就天天往这山里跑，给老爷子做饭、洗衣、收拾屋子，用她的方式报答和陪伴。
厉老爷子看到卓曼，脸上的笑容更加慈祥，“辛苦我们曼丫头了。”
卓曼把菜放到石桌上，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厉战，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和欢喜：“战哥，你好久没来了！快尝尝我做的山笋炒腊肉，爷爷可爱吃了！”
厉战对她温和地笑笑：“辛苦曼曼了。” 卓曼在他眼里，就是个需要照顾的小妹妹。
卓曼摆好碗筷，却没立刻坐下，而是站在一旁，绞着围裙的带子，刚才厉战和爷爷的对话，她躲在厨房门口听得清清楚楚。听到厉战亲口承认喜欢那个相亲的“林晚”，甚至为了她派出了最信任的老三去贴身保护，少女心中那份懵懂却炽热的爱恋和多年来的期盼，瞬间被巨大的失落和委屈淹没。
“战哥！”她看着厉战英武的侧脸，突然拔高了声音，打断了爷孙俩的交谈。
她挺首了小小的身板，脸颊因为激动和羞怯涨得通红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，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，首首地看向厉战，用尽全身力气喊道：
“那个相亲的女人不适合你！她配不上战哥！爷爷说过，我们是一家人！嫁给战哥的只能是曼曼！曼曼从小就喜欢战哥！我要嫁给战哥！”
石桌旁，厉战愕然抬头，厉老爷子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，脸上的笑容僵住。
卓曼喊完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，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，她猛地转身，捂着脸冲进了厨房。
紧接着，传来“哐当”一声脆响，像是碗碟摔碎的声音。
老爷子不是没看出来这丫头对自己孙子的心思，只是总觉得之前孩子们都还小，等大大可能就不一样了。
可如今看来，这事儿不能再拖了。卓曼虽说是个好孩子，可就是性格有点儿“轴”，有时候还拧巴的厉害。这样的女孩子，实在不适合成为厉家的长媳。
“阿战，你心里有数儿了吗？”老人特意压低声音，鹰隼一般的目光暗暗地投向吃着山笋炒肉的孙子。
而心大的男人继续吃着桌子上的菜，听着爷爷的提醒，抬了一下眼皮，还给爷爷一个“放心”的眼神。
看着眼前大喇喇的孙子，老人露出了宠溺又有些怨怼的眼神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