玖妍咬完最后一口包子,油纸在她指间发出细微的“沙沙”声,被揉成皱巴巴的一团。
她随手将纸团抛进垃圾桶,舌尖意犹未尽地扫过唇角残留的肉汁。
“殷殇......”
她拖长尾音,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车厢地板,
“名字挺酷的,像武侠小说里的刺客。”
殷殇沉默着回到自己的铺位,动作轻缓地放下背包。
玖妍的目光在他背影上停留片刻,见他确实无意交谈,便耸了耸肩,转身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。
车厢里只剩下列车行驶的规律声响,和玖妍翻动物品的窸窣声。她将几件衣物叠好塞进旅行袋,动作干脆利落。偶尔抬头,视线仍会不自觉地飘向那个黑色手提箱,但很快又收回。
……
列车继续在夜色中穿行,钢铁与轨道摩擦的声响规律而单调。
就在这看似平常的行驶中,第三节车厢尾部的储物间内,空气突然泛起不自然的涟漪。
储物架与车厢壁的夹角处,空间如同被无形的手拧转,光线诡异地折射扭曲。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“咔”响,那里的空气像镜子般碎裂,裂开一道拳头大小的漆黑缝隙。
裂缝中隐约有暗紫色的流光涌动,仿佛连接着某个未知的维度。
几缕阴冷的气息从缝隙中渗出,储物间的温度骤然下降,金属表面凝结出细小的霜花。
这异象仅仅持续了不到十秒。裂缝边缘泛起水波般的纹路,缓缓向内收拢,最终完全闭合。
储物间重归平静,只剩角落里未化的霜花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。
而这一切,没有任何乘客察觉。
…
殷殇靠在铺位上,半阖着眼。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,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车厢轻微的晃动中,殷殇靠在上铺冰冷的隔板上,指尖着贴身存放的青铜令牌边缘。
冰凉的触感和内侧那圈人发与铜丝绞成的“续命绳”带来的黏腻感,像两块冰冷的石头压在心头。
天命镇渊人?守渊人?还有父母魂魄在魂渊锁链中日夜受啃噬的景象……望川的话和那幅帛书上的血字交替在他脑中翻腾。
愤怒、悲恸、一种被无形巨网裹挟的窒息感,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、对那所谓“天命”的恐惧,像车厢外浓稠的夜色般沉沉压下来。
他深吸一口气,试图驱逐这些纷乱的念头,强行将注意力转向那卷羊皮纸。
借着从狭窄车窗透进来的、被轨道旁飞速掠过的稀疏灯火切割得忽明忽暗的光线,他再次展开那卷古老的羊皮纸。晦涩的篆文在昏暗中如同扭曲的爬虫。他强迫自己逐字逐句地推敲。
「玄能启于机变,凡修者需循二要:一曰逢死厄破限,如寒松经霜而固;二曰得灵器共鸣,似干柴遇火而燃。每历一劫或契一器,灵窍渐开,可察幽微、御邪祟。」
“死厄破限……灵器共鸣……”
殷殇低声咀嚼着这几个词。
望川在密室中“展现”的、近乎操控光影的能力,是否就源于此?而所谓的“灵器”,是否就包括了那些“殇器”?九窍青铜铃……
列车在夜色中持续穿行,窗外的景致渐渐从荒僻的山野过渡到零星的城郊灯火。
车厢内的广播突然“滋啦”响了一声,随后响起列车员带着电流杂音的播报:
“各位旅客,本次列车预计还有30分钟抵达终点站...”
车厢内弥漫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静谧。
下铺的老太太蜷缩在毯子里,花白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,随着均匀的鼾声微微起伏,以及时不时会说一句含糊不清的梦话
中铺的年轻人戴着降噪耳机,时不时发出“嘿嘿嘿”的怪笑,在翻身时床铺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。手机屏幕的蓝光从他帘子的缝隙中漏出来,在黑暗中格外刺眼。
就在这时,中铺的年轻人突然掀开被子,动作粗鲁地爬下床铺。
他踢踏着那双磨损严重的塑料拖鞋,发出“啪嗒啪嗒”的声响,摇摇晃晃地朝车厢尽头的卫生间走去。
年轻人推开卫生间门,迎面撞上一阵刺骨的寒意。他打了个哆嗦,睡意顿时消散了大半。
“见鬼了...”
他搓着手臂上竖起的汗毛,目光扫过狭小的卫生间。抽水马桶的水箱上结了一层薄霜,镜面蒙着雾气…
他解开腰带时,手指己经冻得发僵。就在放水的瞬间,头顶的灯管突然"滋滋"闪烁起来。年轻人猛地一抖,尿液溅在了鞋面上。
“靠!什么破空调?真晦气!”
他后退一步,后腰撞上冰凉的金属扶手。
他胡乱抽了几张纸巾,擦拭鞋面。年轻人骂了句脏话,把纸巾团成一团砸向垃圾桶,便离开了卫生间。
年轻人踉踉跄跄地走在过道上,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起来。
天花板上的灯光拉伸出诡异的射线,两侧的卧铺仿佛在无限延伸。
他甩了甩头,却感觉有冰冷的指尖正顺着他的脊椎慢慢往上爬。
“先生,您没事儿吧?”
乘务员温暖的手突然扶住他摇晃的身体,
“是低血糖犯了吗?需要我帮您叫医生吗?”
年轻人猛地抬头,乘务员关切的面容在他视线里分裂成三个重叠的影像。
更可怕的是,他分明看见乘务员身后站着一个模糊的黑影——那东西没有五官,只有一双泛着幽绿的眼睛,正首勾勾地盯着他。
“不用!”他几乎是尖叫着推开乘务员,对方一个趔趄撞在了车厢壁上。
回到包厢,经过殷殇所在的铺位时,年轻人突然踉跄了一下,右手下意识扶住了殷殇床边的栏杆。
“让让”
年轻人含糊地说了一句,声音里带着古怪的电子音回响。他的眼睛在手机屏幕的反光下呈现出不自然的灰白色,像是蒙着一层雾霭。
就在这时,对面下铺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。
殷殇目光微垂,越过上铺边缘的护栏向下看去。
玖妍正盘腿坐在她的下铺上,手里把玩的不是手机,而是三枚古朴的铜钱。
那铜钱样式奇特,边缘泛着深沉的乌光,中心方孔周围似乎有极细密的暗纹。
她神情专注,完全不像个普通的年轻女孩,白皙的手指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将铜钱在掌心反复叠起、摊开、抛掷。
每一次铜钱落下,撞击在她铺位洁白的床单上,都发出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“叮”声。
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,在殷殇专注的感知中,竟短暂地压过了列车行驶的噪音,像小石子投入心湖,荡开细微却清晰的涟漪。
她的动作越来越快,铜钱在指间翻飞,几乎化作一团流动的暗影。每一次抛掷,她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眸都紧紧盯着落点,时而蹙眉,时而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。
忽然,她指尖一顿,三枚铜钱呈一个奇特的三角图案落在床单上——两枚反面朝上,一枚正面朝上。
玖妍的目光在铜钱上凝滞了一瞬,随即抬起头,视线毫无预兆地越过狭窄的过道,精准地捕捉到了殷殇观察的目光。
她咧嘴一笑,露出那两颗标志性的小虎牙,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了两个字:
“小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