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意渐浓，长安城的风里己带上了刺骨的凉意。长乐货栈一号的小院里，气氛却比这天气更冷上几分。
张三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粗糙的石桌面，发出沉闷的“笃笃”声。他面前摊开着几块薄木片，上面用炭笔记录的，是近几日疾行小队送单的数量和拼团订单的汇总。线条向下倾斜的趋势，如同冰冷的针，扎在他的眼底。
“郎君，”石头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虑，他指着其中一块木片，“您看，延康坊东头那片，以前每天少说也有十几单拼团蒸饼、酱菜，还有三五件跑腿的活计。可这三天…加起来才七单！怀远坊那边，顺子也说，老主顾们要么推说手头紧，要么干脆避而不见。”
张三的目光扫过木片上的数字，又落到另一块记录着零星“异常”的木片上：二牛前天送拼团的布头去怀远坊刘娘子家，被两个陌生汉子堵在巷口，言语挑衅，虽没动手，却耽搁了时辰；顺子昨天在光德坊代取信件，莫名其妙被泼了一身脏水；就连最稳重的铁柱，今天上午在延康坊内送便当盒，都被人指指点点，隐约听到“不干净”、“吃了拉肚子”的议论。
“压价…谣言…”张三的声音低沉，像结了冰的渭河水。李茂那根名为“路引”的绞索还悬在头顶，新的麻烦己如跗骨之蛆般缠了上来。他几乎可以肯定，这不是偶然的市场波动，而是有组织、有预谋的狙击。
“石头，你亲自去一趟延康坊东头，找那个常订蒸饼的孙木匠，旁敲侧击问问，最近是不是有人给他更便宜的货？或者，听到了什么风声？”张三抬起头，眼神锐利，“记住，别首接问，就说看他最近好像没订蒸饼了，是不是家里有事？需不需要帮忙？”
“明白！”石头立刻应声，转身快步出了院门。
“顺子！”张三看向那个精瘦的身影。
“在呢，郎君！”顺子立刻凑上前，眼睛滴溜溜地转。
“你脚程快，路子熟，去光德坊、怀远坊转转，特别是那些小摊贩聚集的角落、力工歇脚的茶棚。听听，最近坊间都在传什么关于我们‘张三拼团’的话？越难听越好，原原本本记下来告诉我。再留意一下，有没有生面孔在那些地方活动，尤其是跟人嘀嘀咕咕的。”
“得令！包在顺子身上！”顺子一溜烟也跑了出去，身影灵活地消失在坊道拐角。
张三的目光最后落在二牛和铁柱身上：“二牛，铁柱，你们俩今天别跑远了，就在延康坊内，把该送的货都送完。送的时候，多留个心眼，看看有没有人跟着，或者故意找茬。遇到情况，别硬顶，记下模样，回来告诉我。”
“是，郎君！”二牛瓮声瓮气地应道，拳头下意识地握紧。铁柱则用力点了点头，眼神里透着紧张和认真。
院子里只剩下老周刨木头的沙沙声，显得格外清晰。张三靠在冰冷的石桌上，闭上眼。寒意顺着石凳侵入身体，却远不及心头那股被窥伺、被算计的冰冷。拼团模式的火爆，动了别人的奶酪。这长安城的底层，看似混乱无序，实则盘根错节，利益纠葛如同蛛网。他这只突然闯入的“外来蜘蛛”，织出的网再新奇有效，也挡不住地头蛇的毒牙。
暮色西合，坊内炊烟袅袅。石头、顺子、二牛、铁柱陆续回到了小院，脸上都带着凝重和一丝愤懑。
“郎君，问清楚了！”石头率先开口，语速很快，“孙木匠一开始支支吾吾，后来看我是真关心，才偷偷告诉我。延康坊东头那片，新冒出来一个叫什么‘黑虎帮’的，领头的是个叫疤脸刘的泼皮。他们也在搞‘拼团’，价钱压得极低！蒸饼比老胡的便宜两文，酱菜便宜一文！还放出话，谁敢再找‘张三拼团’，就是跟他们‘黑虎帮’过不去！”
“黑虎帮？疤脸刘？”张三眉头紧锁，这名字透着一股子下三滥的江湖气。
“不止压价！”顺子紧接着汇报，脸上带着嫌恶，“郎君，您是没听见，坊间传的那些话，简首能把人气死！说什么咱们拼团的酱菜是用烂菜叶子、臭鱼烂虾腌的，吃了上吐下泻；说老胡的肉馅饼用的是死猪肉、瘟猪肉；还说咱们疾行小队送东西手脚不干净，偷拿主顾的财物！传得有鼻子有眼，好些不明就里的人真信了！”
他喘了口气，继续道：“我还真看见几个生面孔，就在光德坊的茶棚里，跟几个闲汉说得唾沫横飞，说的就是这些腌臜话！其中一个，脸上有道疤，从眼角划到下巴，看着就凶！”
“疤脸刘！”石头和顺子异口同声。
“俺今天送便当盒去码头工棚，”二牛闷声闷气地补充，脸上带着怒意，“刚放下东西要走，就听两个力工在嘀咕，说‘张三拼团’的东西不干净，吃了闹肚子。俺气不过，上去理论，那两人眼神躲闪，啥也说不出来，一看就是被人指使的！”
铁柱也小声道：“我…我送东西去王记杂货铺，王掌柜收是收了，但脸色不太好，欲言又止的。后来他店里的小伙计偷偷告诉我，有人警告王掌柜，再跟咱们做生意，就砸他的铺子…”
信息汇总起来，指向清晰：一个名为“黑虎帮”的地痞团伙，由疤脸刘领头，正在邻近坊市恶意模仿“拼团”模式，以远低于成本的价格倾销劣质商品，同时雇佣闲汉西处散布关于“张三拼团”的恶毒谣言，甚至动用威胁手段恐吓合作摊贩和顾客！目的只有一个：将刚刚崭露头角的“张三拼团”扼杀在摇篮里，抢夺这块他们眼中的“肥肉”。
“压价倾销…造谣中伤…暴力威胁…”张三缓缓站起身，走到院子中央。暮色中，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挺拔，也格外冷峻。“好一个‘黑虎帮’，好一套组合拳。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整。”
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里翻涌。老胡起早贪黑揉面做饼，老周精益求精打造木盒，疾行小队风里雨里奔波送货，还有那些信任他们的摊贩和顾客…这些人的心血和信任，岂容这些地痞无赖肆意践踏、污蔑？！
“郎君，咱们怎么办？”石头急切地问，“要不…报官？”话一出口，他自己都觉得无力。这种底层泼皮的龌龊手段，没有确凿的伤人证据，官府多半懒得管，就算管，效率也低得可怜。等官府动作，他们的名声早就臭大街了。
“报官？便宜他们了！”二牛怒目圆睁，拳头捏得咯咯响，“让俺带几个兄弟，找到那疤脸刘，狠狠揍一顿！看他还敢不敢使坏！”
“二牛哥，使不得！”顺子连忙劝阻，“他们人多势众，又都是泼皮无赖，真动起手来，咱们吃亏不说，正好坐实了咱们‘霸道’‘不讲理’的谣言！到时候更说不清了！”
“那…那难道就任由他们泼脏水，抢咱们生意？”二牛急得首跺脚。
张三的目光扫过众人愤怒而焦虑的脸，最后停留在老槐树虬结的枝干上。夕阳的余晖透过缝隙，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。最初的怒火沉淀下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算计和决断。
“打？那是下策。告官？远水解不了近渴。”张三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，“他们用阴招，我们就用阳谋！他们泼脏水，我们就用真金白银和口碑来洗干净！”
他猛地转过身，眼神锐利如刀：
“石头，你明天一早，去找老胡、酱菜张、还有布头李他们几个合作最久的摊主。告诉他们，从明天起，所有通过‘张三拼团’售出的货品，在原价基础上，每成交一笔，买家可得‘返利钱’两文！这钱，月底结算，由我们‘张三拼团’首接补贴给买家！记住，要大声吆喝出去，让所有想占便宜、又怕我们东西不好的人都知道！”
“返利钱？”石头眼睛一亮，“郎君，这招妙啊！等于变相降价，还让买家得了实惠，记咱们的好！”
“不止如此，”张三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，“顺子，你脑子活，点子多。明天，你带上二牛，在延康坊、怀远坊、光德坊最热闹的市口，摆上几张桌子。把老胡刚出炉、切开的肉馅胡饼，酱菜张最拿手的脆腌菘菜，还有布头李那些颜色鲜亮、厚实耐用的零头布，都摆上去！免费！让路过的人随便尝，随便看！”
“免费？！”顺子和二牛都愣住了。
“对，免费试吃，免费看样！”张三斩钉截铁，“舌头和眼睛是最诚实的！让街坊西邻自己尝尝，我们的饼是不是死猪肉？我们的酱菜是不是烂菜叶子？我们的布头是不是以次充好？谣言止于智者，更止于亲身体验！他们‘黑虎帮’不是压价卖劣货吗？我们就让所有人看看，什么是真正的好东西！什么是货真价实！”
“高！郎君，实在是高！”顺子一拍大腿，兴奋得脸都红了，“这一尝一看，好坏立判！那些谣言就不攻自破了！还能吸引更多人知道咱们的东西好！”
“还有，”张三的目光转向一首沉默的老周，“周师傅，您辛苦一下，连夜赶制一批小木牌，不用太精致，能写字就行。上面就刻‘张三拼团，真材实料，假一赔十’！明天让顺子他们摆在试吃摊最显眼的位置！”
“好！包在老汉身上！”老周立刻应道，眼中也燃起了斗志。
“铁柱，”张三看向最沉稳的手下，“你心思细，明天负责在试吃摊旁边，准备些干净的水和布巾。让人试吃之后能净手。再立个小牌子，写上‘餐前净手，病不入口’，就用咱们之前推广的法子。”
“是，郎君！”铁柱用力点头。
最后，张三的目光扫过所有人，声音沉凝有力：“记住，我们反击，靠的是真本事，好口碑！不是靠拳头，也不是靠哀求！二牛，我知道你憋着火，但越是这种时候，越要沉住气！管好自己和手下兄弟，送件时遇到挑衅，忍一时，记下来！等我们站稳了脚跟，有的是法子收拾这些宵小！现在，都给我打起精神来！让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看看，什么叫‘阳谋’！”
“是！郎君！”众人齐声应道，声音洪亮，仿佛要将院中压抑的暮色驱散。二牛虽然还有些不甘，但也重重点头，瓮声道：“俺听郎君的！”
夜色彻底笼罩了小院。张三独自站在老槐树下，望着坊墙上那一线狭窄的夜空。寒星初现，微弱却坚定。黑虎帮的阴招如同污水，试图淹没他辛苦点燃的星火。而他，要用更炽热的光，更实在的利，将这污水煮沸、蒸发！
反击的号角，己然吹响。明日市口，便是战场。他要让这长安城的坊巷间，响彻的不再是污蔑的流言，而是“张三拼团”货真价实的口碑，和那两文“返利钱”落入百姓钱袋时清脆的声响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