浮空车像一只折翼的铁鸟，带着刺耳的金属呻吟，一头扎进锈带区边缘的垃圾山。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人狠狠抛向前方，安全气囊爆开，糊了柳如烟一脸刺鼻的粉末。
“咳…咳咳…”她艰难地推开变形的舱门，滚落在散发着恶臭和机油味的废料堆上。雨水冰冷，冲刷着脸上的血污，却冲不散心头的沉重。
铁手的情况更糟。他撞破了额头，鲜血糊住了左眼，右臂软软地垂着，显然是脱臼或骨折了。他挣扎着爬出来，靠在滚烫的引擎盖上，大口喘着粗气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嘶声。
“幽影…柳…如烟…”他声音嘶哑，眼神却异常锐利地盯着她，“现在…能告诉我…我们到底在和什么鬼东西玩命了吗？夜游神…深渊…还有你那该死的父亲…”
柳如烟沉默地撕下衣角，为铁手简单包扎头上的伤口。雨水顺着她的短发滴落，混着血水，显得狼狈不堪，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，却亮得惊人，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平静与决绝。
她拿出鉴神镜，冰冷的镜面在雨水中映不出任何倒影。然后，她摊开手掌，那枚记录着普罗米修斯之匣的芯片安静地躺着，表面不再发烫，反而透着一股诡异的冰凉。
“我父亲，柳承影，二十年前，为了阻止‘荒’——就是数据深渊里那个活着的、吞噬一切的东西——完全苏醒，用自己作为封印的一部分，把自己困在了深渊最底层。”柳如烟的声音很轻，却字字如锤，敲在铁手心上，“这枚芯片，普罗米修斯之匣，是他留下的‘钥匙’之一，也是‘荒’想要挣脱束缚的关键。而我…”她指了指自己额间若隐若现的月牙印记，“是唯一能真正使用这‘钥匙’，也是唯一有希望深入深渊把他带回来，甚至…彻底封印‘荒’的人。夜游神，就是我的血脉，我的力量，也是我的宿命。”
她简略讲述了镜中母亲透露的信息：归墟的分裂，启明会的野心，夜枭被渗透的背叛，以及她必须找到散落的神格碎片才能真正掌控力量。
铁手听望，久久无言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雨水的滴答声。良久，他才发出一声低沉的、近乎野兽般的嘶吼，一拳砸在扭曲的车门上：“操他妈的！操他妈的启明会！操他妈的背叛！”他是在宣泄失去兄弟伙伴的痛苦，也是在发泄对眼前这荒诞而沉重命运的愤怒。
“锈带…”他喘匀了气，眼神重新聚焦，带着一种亡命徒特有的狠厉，“这里连空气都是烂的，但也是最好的藏身洞。我知道一个地方，‘老陆的修理铺’，那老家伙欠我一条命，嘴严，手艺也好。”
在铁手的指引下，两人相互搀扶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锈带区泥泞的“街道”上。这里是被新长安遗忘的角落，堆积如山的废弃机械构件成了天然的“建筑”，锈蚀的管道在头顶纵横交错，滴落着浑浊的液体。空气中弥漫着金属锈蚀、化学废料和廉价合成食物的混合怪味。衣衫褴褛的拾荒者在垃圾山中翻找，眼神麻木或警惕。偶尔有改装过的、冒着黑烟的机车轰鸣着驶过，溅起泥浆。
老陆的修理铺藏在一艘废弃货轮的巨大引擎舱里。老陆是个独臂老头，左臂被一条粗糙的机械臂替代，脸上布满疤痕。看到铁手的惨状，他二话没说，用仅存的右臂熟练地帮铁手处理伤口、接上脱臼的臂膀，又给柳如烟手臂上的灼伤涂上气味刺鼻的自制药膏。
“惹上硬茬子了？”老陆声音沙哑，目光在柳如烟身上停留片刻，尤其在她额间停留了一瞬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。
“嗯，捅了马蜂窝。”铁手含糊道，“老陆，我们需要地方落脚，还有…一些‘特殊’的零件和信息。”
“地方有，后面隔间。零件…看你们要什么。信息？”老陆嗤笑一声，“锈带的信息，都是用命换的。”
安顿下来后，柳如烟拿出鉴神镜。在安全屋的震撼过后，她尝试主动沟通。她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注入镜面，镜面泛起微弱的涟漪，但并未出现母亲的身影，反而像指南针一样，镜面中心浮现一个极其微弱的银色光点，指向锈带区的某个方向，并且似乎在缓慢移动。
“神格碎片…就在锈带区？而且…是活的？”柳如烟心中惊疑不定。
接下来的日子是艰难而压抑的生存。铁手拖着伤体，用他在地下世界的经验和人脉，换取一些食物、基础药物和情报，同时小心打探着启明会和夜枭残党的动向。柳如烟则一边养伤，一边在鉴神镜模糊的指引下，开始在庞大而混乱的锈带区搜寻那微弱的信号。
她见识了锈带区最深的绝望：为了一块过期营养膏大打出手的孩子；在废弃管道里苟延残喘、身体被廉价义体侵蚀得不形的流浪汉；被黑帮控制、在危险的地下黑市出卖苦力甚至器官的贫民…这里是被赛博朋克光鲜外表彻底抛弃的“人渣场”。每一次使用鉴神镜，她都能隐约感觉到这片土地下弥漫着一种…淡淡的、令人不安的“污染”，与深渊的气息相似，却更加稀薄、混乱。这是“荒”的力量渗透到现实世界最底层的体现吗？
在一次搜寻中，她意外卷入了本地一个叫“齿轮帮”的小混混对一个拾荒者营地的敲诈。几个混混拿着简陋的改装电击棒，嚣张地抢夺着营地居民本就少得可怜的食物和零件。一个瘦小的男孩死死护着怀里一块发黑的电路板，那是他打算给瘫痪的奶奶换药的“宝贝”。
“小崽子找死！”混混头目狞笑着举起电击棒。
柳如烟本不想节外生枝。但看着那男孩眼中熟悉的恐惧和倔强，她想起了自己无依无靠的童年，想起了母亲…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！
“住手！”她低喝一声，从阴影中走出。
混混们一愣，随即哄笑起来：“哟，哪来的小妞？想逞英雄？”
柳如烟没有废话。血脉之力在愤怒中涌动，她甚至没有召唤青铜剑，仅仅是意念一动，身体化作一道模糊的虚影，瞬间贴近混混头目。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，她并指如刀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银芒，精准地切在对方持械的手腕神经束上！
“啊——！”混混头目惨叫一声，电击棒脱手，整条手臂瞬间麻痹。其他混混还没反应过来，柳如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他们之间穿梭，每一次停顿都伴随着精准的关节打击或神经压制点攻击。不到十秒，几个混混全倒在地上痛苦呻吟，失去了战斗力。
整个过程快如闪电，柳如烟甚至没有动用真正的神力，仅仅是夜游神血脉赋予她的超凡速度、反应和战斗本能。
营地的人惊呆了，看着柳如烟如同看着怪物。只有那个瘦小的男孩，挣脱了束缚，跑到柳如烟面前，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崇拜和感激：“姐姐…你好厉害！谢谢你！”
男孩叫小豆子，只有十岁左右，是营地里最机灵的孩子。他的奶奶就住在营地深处一个用废弃广告布搭成的窝棚里，下半身瘫痪，靠小豆子拾荒养活。柳如烟冰冷的心，被小豆子纯真的眼神和他对奶奶的孝心触动了一丝柔软。
更让她意外的是，当她靠近小豆子奶奶的窝棚时，口袋里的鉴神镜竟然微微震动了一下！那微弱的银色光点…指向的竟然是小豆子奶奶所在的方向？
柳如烟的心沉了下去。难道神格碎片…在这个瘫痪的老人身上？或者…与她有关？
出于一种复杂的情绪（一丝怜悯，一丝对线索的追寻），柳如烟开始偶尔接济小豆子一家，用铁手弄来的食物和药品。小豆子很快就把柳如烟当成了亲姐姐，总跟在她后面，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，分享他在垃圾堆里找到的“宝贝”——一颗闪亮的玻璃珠，一枚生锈但图案奇特的齿轮…
“姐姐，你额头上那个亮亮的是什么呀？像个小月亮！”小豆子好奇地问。
柳如烟下意识地摸了摸额间，那里在情绪波动或力量运转时会显现月牙印记。“一个…胎记。”她轻声说。
“真好看！”小豆子笑得天真无邪，“奶奶说，月亮会保护好人的！姐姐一定是好人！”
这份在绝望之地滋生的、微弱却温暖的羁绊，成了柳如烟压抑世界中唯一的光亮。她开始教小豆子一些基础的电子元件辨识，如何在垃圾堆里更安全地寻找有价值的物品。铁手看着这一切，沉默不语，眼神复杂。
然而，平静是短暂的。
一天深夜，刺耳的警报声（由废弃汽车喇叭改装）突然撕裂了锈带区的死寂！紧接着是密集的枪声、爆炸声和凄厉的惨叫声！
“是‘清道夫’！公司派‘清道夫’来清理了！快跑啊！”营地陷入一片恐慌。
“清道夫”是巨型企业雇佣的私人武装，定期清理锈带区过于庞大或“不听话”的贫民窟，手段极其残忍高效。
柳如烟和铁手瞬间冲出隔间。只见数架装备精良的武装无人机在低空盘旋，发射着致命的能量弹，地面是穿着统一制式外骨骼装甲的士兵，手持重型武器，冷酷地扫射着奔逃的人群，焚烧着简陋的窝棚！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清理，更像是在搜寻什么！
“启明会！”铁手怒吼，他认出了对方装甲上那个若隐若现的数据骷髅标记！他们追来了！而且为了逼出柳如烟，不惜血洗整个贫民窟！
“小豆子！”柳如烟瞳孔骤缩，看到小豆子正艰难地拖着瘫痪的奶奶，试图躲进一个废弃的集装箱，却被一架无人机锁定！
冰冷的能量武器充能声响起！
“不——！”柳如烟目眦欲裂！体内沉寂的力量如同火山般爆发！额间月牙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银光！青铜剑·影瞬间在她手中凝实，剑身嗡鸣！
她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冲了过去！剑光如匹练般斩出！
轰！
无人机被凌空斩爆！
但爆炸的冲击波和飞溅的破片，如同死神的镰刀，扫向了近在咫尺的小豆子和他的奶奶！
柳如烟只来得及用身体护住小豆子，将他死死按在身下！
噗嗤！
数片灼热的金属碎片，穿透了她的肩胛和手臂，带来钻心的剧痛！更多的碎片和冲击波，则无情地席卷了她身后的小豆子奶奶！
“奶奶——！！！”被柳如烟护在身下的小豆子，亲眼看着奶奶瘦弱的身躯被撕裂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！
柳如烟猛地回头，看到的只有一片血雾和残肢…那个慈祥的、总是对她感激微笑的老人…没了…
而就在老人殒命的位置，一点微弱却纯净无比的银色光芒，缓缓从血污中升起，仿佛一颗悲伤的星辰。鉴神镜在她怀中剧烈震动，发出渴望的嗡鸣！
神格碎片！原来它一首隐藏在老人体内！是老人长年累月的善良和坚韧，在无意中温养了这枚碎片，让它没有被锈带的“污染”侵蚀！而现在，随着老人的逝去，碎片终于显现！
“啊——！！！”柳如烟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，那不是人类的声音，蕴含着无尽的悲痛、愤怒和神性的威压！银色的光芒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，形成一道光柱首冲雨夜！周围的雨水被瞬间蒸发，靠近的几名启明会士兵被无形的力量狠狠震飞！
她体内的夜游神之力，在极致的悲痛与守护的执念下，被强行点燃了！代价，却是小豆子唯一的亲人，一个无辜老人的生命！
小豆子呆呆地看着那点漂浮的银光，又看看柳如烟身上爆发出的、非人的光芒和那柄古朴的青铜剑，再看看奶奶消失的地方…巨大的悲痛和超出认知的冲击，让这个十岁的孩子，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，只剩下空洞的死寂。
柳如烟颤抖着伸出手，那点银光仿佛受到召唤，缓缓融入她的掌心。一股远比之前强大、精纯、却也更加冰冷的力量涌入她的西肢百骸，额间的月牙印记变得无比清晰和凝实。力量在奔涌，神性在增长，但她的心，却如同坠入了最深最冷的深渊。
她看着自己染血的手，看着怀中眼神空洞的小豆子，看着这片被血与火焚烧的、她试图守护却最终带来毁灭的营地…
她获得了力量，却永远失去了那份淬火微光般的温暖。封神之路的第一步，竟是以如此惨烈的心碎铺就。
“杀光他们。”柳如烟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，青铜剑·影指向那些惊疑不定的启明会士兵，银色的眼眸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怒焰与神罚。铁手看着此刻的柳如烟，感到一阵心悸的陌生。她正在被力量改变，而这改变，才刚刚开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