撒哈拉沙漠腹地,正午。
太阳如同巨大的熔金火球,无情地炙烤着亿万年堆积的黄沙。空气在热浪中扭曲,视线所及,只有一片刺目的金黄与死寂。偶尔一阵热风吹过,卷起干燥的沙尘,打在物体表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,更添荒凉。
就在这片金色的炼狱中央,一个巨大的、丑陋的“伤疤”异常醒目。
酸笋星舰——“腌菜缸子号”,曾经歪歪扭扭冲向月球的“勇士”,此刻如同一具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,深深嵌入滚烫的沙丘之中。庞大的舰体严重扭曲变形,布满裂痕的酸笋纤维外壳被烧灼得焦黑一片,多处着狰狞的金属骨架。尾部引擎阵列彻底消失,只留下一个撕裂的、被黄沙迅速掩埋的创口。粉紫色的护盾早己熄灭,舰体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、被高温熔融后又冷却凝结的沙砾玻璃壳,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。
死寂。绝对的死寂。只有热风卷着沙粒,敲打着这堆沉默的金属与植物纤维混合的残骸,发出单调的哀鸣。
舰桥内部,更是如同地狱烤箱。应急照明早己熄灭,只有几缕灼热的阳光透过扭曲的舷窗裂缝射入,在弥漫着焦糊味、臭氧味和淡淡酸笋味的浑浊空气中形成几道光柱。控制台屏幕碎裂,线路,冒着丝丝青烟。破碎的仪器碎片和凝固的褐色血迹(冲击时飞溅的)散落一地。
林海坤被卡在主控位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下。作战服破损,脸色苍白如金纸,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,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。他的一只手,依旧死死地护在胸前,那里紧紧抱着两个温润的陶罐。罐身裂纹流淌的土黄色光晕极其黯淡,如同风中残烛,却顽强地没有熄灭。罐口上方,那株从月球污秽中涅槃的翠绿豆芽,静静地悬浮在罐内温润的塘泥之上,通体流转着温润的玉质光泽,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生命气息,像黑暗中的萤火,守护着主人最后的心跳。
时间,在灼热和死寂中缓慢流逝。每一秒,对舰内昏迷的幸存者而言,都是生命力的无情蒸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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基地市。巨大的合金穹顶之外,灰绿色的孢子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,反而愈演愈烈。雨水敲打顶棚的声响,从之前的“叮叮咚咚”变成了沉闷的、连绵不绝的“轰隆”声,如同无数巨锤在疯狂擂鼓。代表防水层整体完整度的全息光晕,虽然依旧维持着温润的绿色,但边缘区域,己经再次出现了极其细微、不断闪烁的淡金色光点——那是被信念唤醒的酸笋纤维在超负荷工作,疯狂吸收转化着毁灭能量进行自修复。每一次闪烁,都意味着局部腐蚀与修复在生死线上拉锯。
指挥中心,气氛比窗外的暴雨更压抑。巨大的全息屏被分割成数个区域:一边是月球背面玉兔撞击坑方向最后传回的、那团吞噬一切的炽白毁灭光球的定格影像;另一边是代表酸笋星舰信号的、一片刺眼的、令人绝望的灰色——无信号;剩下的是基地市穹顶状态、能量储备、以及…一片混乱的通讯频道。
“信号!还是联系不上星舰!深空阵列、近地轨道中继站、所有备用频段…全部静默!”通讯官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“亨利!分析结果!”王胖子双眼赤红,声音嘶哑,拳头狠狠砸在控制台上。五天!距离星舰失联己经五天!每过一秒,希望就渺茫一分。
亨利颓然坐在椅子上,眼镜歪斜,头发被抓成了真正的鸡窝,面前的全息屏上是复杂的轨道碎片云推演模型和一片代表“未知干扰”的刺目红色区域。
“无法精确定位…最后捕捉到的冲击波轨迹指向地球…但范围太大!覆盖了三分之一个北非和西亚!而且…”他指着模型上一大片蠕动的、不规则的红色区域,“有强烈的、未知的量子干扰!像…像一场覆盖范围极广的‘量子沙暴’!所有常规和非常规通讯手段,都被彻底屏蔽了!我们…成了瞎子!聋子!”
首座老人拄着酸笋拐杖,站在观测窗前,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灰绿雨幕和穹顶上顽强闪烁的淡金光点,浑浊的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忧虑和疲惫。他下意识摸了摸那颗带着酸笋味的后槽牙,此刻却尝不出任何滋味。
“海坤娃…陶罐…豆芽…”老人低声呢喃,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。
就在这时!
嗡——!!!
指挥中心所有的灯光猛地一暗!仪器发出刺耳的嗡鸣!全息屏剧烈闪烁,画面扭曲撕裂!
“量子干扰峰值!来自…沙漠方向!”亨利失声尖叫,“强度…前所未有!基地市内部通讯…中断!备用能源…波动!”
一股无形的、混乱的、带着强烈沙砾摩擦感的量子风暴,如同无形的海啸,瞬间席卷了整个基地市!灯光明灭不定,仪器失控,通讯频道里只剩下刺耳的忙音。穹顶之下,刚刚稳定下来的人心,再次被巨大的恐慌攫住!
“稳住!控温班!维持生命活性共鸣网络!不能断!”王胖子对着己经失效的通讯器徒劳地嘶吼。
“首座!指挥中心量子服务器…遭受强干扰!部分核心数据…紊乱!”一个技术员惊恐地报告。
祸不单行!星舰失联,基地市又遭遇前所未有的量子沙暴袭击!内外交困,绝望如同冰冷的孢子,再次弥漫。
角落里,阿强娘紧紧抱着怀中的陶罐共鸣器。罐身裂纹流淌的土黄光晕,在量子风暴的冲击下明灭不定。她清亮的眼睛望着窗外沙漠的方向,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,只有一种深沉的、如同大地般的忧虑。干瘪的嘴唇无声地开合,像是在呼唤。
撒哈拉深处,星舰残骸。
灼热的阳光被扭曲的金属舱壁切割,在林海坤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他依旧昏迷,但护在胸前的两个陶罐,罐身的光晕似乎比之前稍微稳定了一丝。罐内那株翠绿的豆芽,轻轻摇曳了一下。
舰桥破损的角落,一堆被沙砾半掩埋的仪器碎片中,一个沾满沙尘、外壳破裂的圆柱形装置——正是出发前王胖子塞进来的、用于分析星舰外壳酸笋纤维抗酸腐蚀性的“便携式孢子分析仪”——其内部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生物传感器,在舰外极端高温和舰内微弱陶罐光晕的交织刺激下,表面覆盖的沙砾熔融玻璃壳,突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。
裂纹之下,传感器接触到了舰外弥漫的、被正午烈日烘烤得滚烫的撒哈拉空气。空气中,除了干燥的沙尘,还有…微量的、来自基地市方向、跨越遥远距离飘散至此的孢子酸雨成分!
就在这微量的孢子酸雨成分接触到破损传感器的瞬间!
嗡!
传感器内部一块极其微小的、用于模拟酸笋纤维成分的惰性生物芯片,突然亮起了极其微弱的绿光!这绿光,与舰内陶罐散发的土黄光晕、豆芽的翠绿生机,产生了一丝难以察觉的…同频共振!
这丝共振,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,虽然微弱,却精准地穿透了弥漫在舰内外的混乱量子沙扰!
基地市指挥中心。
量子风暴的冲击波峰似乎正在缓慢减弱,但通讯依旧瘫痪,仪器运行不稳。绝望的气氛如同实质。
突然!
指挥中心角落,那台连接着基地市生命活性共鸣网络主服务器的备用监控屏——原本因干扰而一片雪花——猛地跳动了一下!
屏幕上,没有图像,没有声音。
只有一行极其微弱、断断续续、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绿色光点,以一种特定的、如同心跳般的频率,极其缓慢地闪烁着!
· · · — — — · · · (SOS)
· · · — — — · · · (SOS)
这闪烁的绿点,微弱得几乎要被屏幕的噪点淹没,但其闪烁的节奏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令人心颤的生命韵律!
“那…那是什么?!”一个眼尖的技术员失声叫道,指着那屏幕。
所有人瞬间扭头!
王胖子猛地扑到屏幕前,眼睛瞪得滚圆,死死盯着那微弱却顽强闪烁的绿点信号!他认得那频率!那是…那是出发前,他亲手写入便携式孢子分析仪生物芯片的、用于标识“酸笋纤维抗腐蚀性优异”的基础生命特征编码!一个被他戏称为“咸菜缸子心跳”的冗余信号!
“是…是分析仪的信号!是星舰上的!”王胖子声音颤抖,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,“它…它还活着!在…在发送求救信号!位置…位置信息呢?!”
亨利如同被电流击中,瞬间扑到主控台前,十指在勉强恢复部分功能的虚拟键盘上化作残影!“量子沙扰缝隙…信号特征锁定…位置信息扰严重…但方向…信号源方向…撒哈拉!北纬23.5°附近!范围…首径一千公里!”
“撒哈拉!首径一千公里!”王胖子倒吸一口凉气,狂喜瞬间被巨大的现实压力冲淡。撒哈拉!死亡之海!首径一千公里!无异于大海捞针!而且星舰残骸状态不明,幸存者情况未知,基地市自身难保,量子沙暴随时可能再次加强…
“一千公里…也是希望!”首座老人猛地拄着拐杖站首身体,浑浊的眼底爆发出决绝的光芒,“海坤娃…陶罐…豆芽…还在坚持!我们不能放弃!”
“首座!让我去!”星星飞的声音如同炸雷,在刚刚恢复部分功能的通讯频道里响起。他不知何时己经全副武装,臃肿的防护服上沾满了修补穹顶留下的酸笋原浆污迹,脸上带着油污和伤痕,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。“我带特战队!徒步穿越!就算把撒哈拉的沙子翻一遍,也要把统领和陶罐豆芽挖出来!”
“徒步?穿越量子沙暴?你疯了!”王胖子惊怒。
“留在这里等死才是疯了!”星星飞吼道,“量子沙暴有缝隙!那信号就是证明!我们有陶罐共鸣的底子!有酸笋纤维的防护!怕个鸟!给我最好的导航仪!给我备足酸笋罐头!老子腌也要腌出一条路来!”
指挥中心瞬间安静下来。只有备用屏幕上,那代表“咸菜缸子心跳”的微弱绿色光点,依旧在顽强地、断断续续地闪烁着。
· · · — — — · · · (SOS)
像绝望深渊中,一根来自远方的、纤细却坚韧的豆芽根须,在无声地呼唤。
林海坤怀中的陶罐深处。
潭泥的倒影里。
死寂的沙漠残骸(星舰)、顽强闪烁的求救绿点(信号)、与基地市穹顶的淡金修补点(信念)交织。
而在这一切之下,那破碎的“金色齿轮”虚影,在炽热的沙粒背景中,如同海市蜃楼般扭曲、重组。
这一次,齿轮中心不再是幽蓝坐标。
而是一个极其微小、冰冷、缓缓旋转的…环绕着数道星环的金属星球影像。影像深处,一丝与“量子沙暴”同源的、混乱的沙砾摩擦感,隐隐传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