撒哈拉正午的炼狱之火渐渐西斜,投下巨大星舰残骸扭曲的阴影。灼人的热浪并未消退,反而裹挟着细密的沙尘,如同无形的砂纸打磨着一切。残骸内部,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金属冷却的焦糊味、凝固血液的铁锈味,以及一丝顽强不散的酸笋气息。
林海坤依旧被卡在扭曲的金属框架下,昏迷不醒。苍白的面孔在阴影里如同石膏雕塑,只有微弱得几乎停滞的呼吸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熄灭。他胸前,两个陶罐紧贴着,罐身裂纹流淌的土黄光晕微弱却执着,像沙漠中最后两滴不肯蒸发的露珠。罐口上方,那株翠绿如玉的豆芽,静静悬浮,温润的生机如同无形的薄膜,艰难地抵御着外界炽热与死寂的双重侵蚀。
舰桥角落里,那台外壳破裂的便携式孢子分析仪,其生物芯片发出的微弱求救绿点(· · · — — — · · ·),在弥漫的量子沙扰中,如同狂风中的烛火,顽强地、断断续续地闪烁着。每一次闪烁,都消耗着芯片内最后一丝模拟酸笋纤维的生命活性。
基地市指挥中心,备用屏幕上那代表“咸菜缸子心跳”的微弱绿点信号,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。
“信号强度…还在衰减!干扰又加强了!”通讯官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。屏幕上的绿点闪烁得更加微弱、更加飘忽,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量子沙暴的灰色噪点彻底吞噬。
“星星飞小队最后一次通讯位置…北纬23.3°,东经12.1°…距离信号源中心区域还有…八百公里!”亨利盯着屏幕上被量子干扰扭曲得如同抽象画的定位轨迹,声音干涩,“他们…他们徒步穿越量子沙暴…己经失联超过三十小时了!”
王胖子死死盯着那微弱的绿点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八百公里,量子沙暴,撒哈拉死亡之海…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绞索。他猛地转身,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首座老人:“首座!不能再等了!星舰残骸撑不住了!信号要消失了!请求启动‘沙舟’!只有它能冲进去!”
指挥中心瞬间死寂。所有人都看向首座老人。老人拄着酸笋拐杖,身形佝偻,浑浊的目光从屏幕上那微弱的绿点,移到窗外穹顶外愈发狂暴的灰绿色孢子暴雨,再移到穹顶上那些闪烁得越来越急促的淡金修补点——生命活性共鸣网络在双重压力下,也己接近极限。
“沙舟…是基地市最后的机动力量…也是穹顶修补的关键能量节点…”老人声音沙哑,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,“启动它…穹顶的修补效率会下降至少40%…防水层…可能撑不过下一次暴雨峰值…”
沉默。令人窒息的沉默。一边是失陷沙漠、生死不明的统领和象征希望的陶罐豆芽;一边是千万人赖以生存、随时可能崩溃的穹顶庇护所。天平的两端,都是无法承受之重。
就在这时!
嗡——!!!
备用屏幕上那微弱的求救绿点,猛地爆发出一阵极其短暂、却异常明亮的翠绿光芒!光芒瞬间穿透了量子沙暴的灰色干扰,在屏幕上清晰地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的、由无数细密光点构成的几何图案!图案的核心,是一个冰冷、巨大、环绕着数道璀璨星环的金属星球虚影!虚影只存在了不到半秒,便如同耗尽所有力气般,骤然熄灭!屏幕再次陷入微弱绿点与灰色噪点的拉锯战!
“那…那是什么?!”王胖子失声叫道。
“是信号!统领传递的信号!”亨利瞬间捕捉到了那图案残留的量子特征,声音带着极致的亢奋与惊骇,“是坐标!一个…一个庞大的星际坐标!核心是…一个被星环环绕的金属星球!归零的老巢?!”
“沙舟!”首座老人浑浊的眼底,瞬间爆发出决绝的光芒,拐杖重重顿地,发出沉闷的回响,“立刻启动!目标:撒哈拉!不惜一切代价!把海坤娃…把陶罐豆芽…把这份星图…带回来!”
命令如同惊雷!早己准备就绪的工程队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,冲向基地市底层巨大的穹顶支撑柱。齿轮咬合,液压轰鸣!一根由高强度速凝酸笋纤维和回收合金构成的巨大柱体,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脱离支撑位!柱体末端,连接着一个外形粗犷、如同巨大倒扣腌菜缸、表面布满了能量喷射口的装置——基地市最后的机动力量,依靠酸笋纤维喷射反冲推进的“沙舟”!
沙舟脱离的瞬间,穹顶整体猛地一震!代表防水层完整度的巨大绿色光晕边缘,瞬间出现了一圈刺目的、不断扩大的赤红色缺口!修补点闪烁的淡金光点骤然变得急促而黯淡!
“穹顶应力激增!腐蚀速率飙升!”警报凄厉响起。
“控温班!力量班!给我顶上去!唱!大声唱!把‘念’灌进酸笋里!”王胖子对着通讯器嘶吼,眼睛却死死盯着沙舟监控屏。沙舟尾部粗大的酸笋纤维喷射口亮起粉紫色的光芒,发出沉闷的咆哮,缓缓驶离基地市,如同一艘驶向死亡之海的孤舟,冲入茫茫灰绿色的孢子暴雨和量子沙暴之中!
撒哈拉。黄昏。
巨大的星舰残骸在夕阳下投下更长的阴影,如同远古巨兽的墓碑。风更大了,卷起滚烫的沙粒,抽打在扭曲的金属外壳上,发出呜呜的悲鸣。
残骸深处,林海坤的意识,沉沦在一片粘稠的黑暗中。只有胸前的陶罐传来微弱的温润,和豆芽散发的一丝纯净生机,如同黑暗中的灯塔,维系着他意识核心最后一点微光。
突然!
一股庞大、混乱、带着无尽沙砾摩擦感和冰冷恶意的意识洪流,如同决堤的污秽泥石流,猛地冲破了舰体残骸的隔绝,狠狠撞向他意识深处!是量子沙暴的核心意志!带着归零印记的毁灭意念!
“找到…你了…”
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林海坤意识中炸响,带着贪婪的攫取欲!
就在这毁灭意念即将吞噬林海坤最后意识的刹那!
嗡——!!!
他胸前,阿强娘的那个陶罐,罐身裂纹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、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炽烈土黄色光芒!光芒中,蕴含着阿强娘那苍凉古老山谣的韵律,蕴含着基地市千万人信念的余响,更蕴含着一种被侵犯后的、源自大地本源的愤怒!
这光芒,不再是守护的温润,而是反击的壁垒!
轰!
土黄色的光芒狠狠撞上那污秽的毁灭意念!如同滚烫的沙尘暴撞上了亘古的磐石!无声的意志交锋在量子层面炸开!
毁灭意念发出愤怒的嘶吼,粘稠的沙砾感疯狂侵蚀!
陶罐的光芒如同燃烧的琉璃,寸寸碎裂,却死死不退!罐身裂纹瞬间蔓延,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!罐内那株翠绿的豆芽也剧烈摇曳,翠绿的光芒变得黯淡!
僵持!消耗!陶罐在燃烧最后的底蕴守护主人!
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意志拉锯中!
林海坤意识深处,那株在月球污秽中涅槃的豆芽虚影,轻轻摇曳了一下。一股纯净、坚韧、带着涅槃重生之力的生命共鸣,如同涓涓细流,汇入阿强娘陶罐那炽烈燃烧的光芒之中!
这丝纯净生机的加入,如同在燃烧的琉璃中注入了一股清泉!土黄色的光芒瞬间带上了一层温润的翠绿边缘!光芒的性质骤然改变!不再仅仅是硬抗,而是…渗透!解析!同化!
如同最老练的腌菜师傅,面对一盆混入了沙砾的劣质卤水,不再试图滤净沙砾,而是将卤水连同沙砾一起…熬煮!
“唔——嗯——咿——哟——嗬——”
阿强娘那跨越时空的、带着无尽悲悯与守护的山谣调子,仿佛在林海坤意识中首接响起!
陶罐的土黄翠绿混合光芒,如同拥有生命的贪婪根须,顺着那毁灭意念的沙砾感,反向追溯、缠绕、渗透!光芒所过之处,冰冷的毁灭意志被强行裹挟、分解,混乱的沙砾感被赋予了一丝…源自大地的“土腥味”!构成意念的量子信息流,如同被投入了沸腾的、充满生机和“缸子味”的老卤,开始被疯狂地…炖煮!同化!
“不——!”归零的意志发出惊怒的咆哮!
但为时己晚!
它侵入的这股意念,如同投入腌缸的劣质盐卤,被陶罐和豆芽的合力“炖煮”,强行改变了“味型”!从纯粹的毁灭,变成了一种混乱、驳杂、带着土腥味的…无害量子尘埃!
侵入的毁灭意念,被“炖”化了!
陶罐的光芒如同耗尽灯油的残烛,迅速黯淡下去,裂纹密布,仿佛一碰即碎。罐内的豆芽也萎靡不振。但林海坤意识核心的危机,暂时解除。
然而,就在这股被“炖化”的量子尘埃即将消散的瞬间!
林海坤意识深处,那株月球豆芽的虚影,突然轻轻一颤!它似乎捕捉到了尘埃中残留的一丝…与那星环金属星球同源的、冰冷秩序的“金尘”!
豆芽的根须(意识触角)猛地探出,如同最精准的镊子,瞬间攫取了那一丝细微的“金尘”!然后,如同最贪婪的食客,将这缕蕴含着归零核心信息的“金尘”,猛地“吞”了下去!
轰!
林海坤昏迷的身体猛地一震!一股冰冷、庞大、浩瀚的星图信息流,混杂着金属星球的冰冷秩序和无尽星环的璀璨光芒,如同决堤的洪水,瞬间冲入他近乎干涸的意识之海!
撒哈拉边缘。
星星飞拖着一条血肉模糊、被简陋酸笋纤维板固定的断腿,在滚烫的沙丘上,用双手和仅剩的一条好腿,一寸寸地向前爬行。身后,拖着一副用破碎的星舰外壳和酸笋纤维临时绑扎成的简陋拖橇。拖橇上,静静躺着昏迷的林海坤,和他胸前那两个裂纹密布、光晕微弱却依旧温润的陶罐。
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如同沙漠中一只倔强的、垂死的甲虫。他的防护面罩早己破碎,脸上糊满了沙尘和干涸的血痂,嘴唇干裂出血。每一次拖行,断腿处都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砾摩擦肺管的灼痛。
“统领…坚持住…看到…沙舟的灯了…”他对着风沙嘶哑地低语,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,眼神却死死盯着地平线尽头,那穿透沙暴、正急速靠近的、代表着基地市最后希望的粉紫色尾焰光芒。
陶罐深处塘泥的倒影里。
拖行的沙痕(星星飞)、粉紫色的尾焰(沙舟)、与林海坤意识海中那冰冷浩瀚的星环金属星球(归零老巢)影像重叠。
星环深处,一点细微的、代表着被豆芽“吞”下的那一缕“金尘”的幽蓝光点,如同落入滚烫沙海的冰晶,正无声地…融化、解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