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霞楼。
外面的风刮得呼呼作响,大雨将至,梨春提前关好了门窗。
“小主,您昨儿累了一夜,这会子好容易松快些,奴婢扶您去歇息吧?”
昨儿她累了一夜吗?
李新玉喝茶的手微顿。
昨天皇上早早就来了凤霞楼,和她谈天说地,又是让御膳房做了一大桌的好菜,又是问她在这里有没有哪里不习惯。
一夜过后又立马晋升了她的位份,临走前还说今天晚些时候会再来看她。
一切都美好的顺理成章。
李新玉却觉得,有哪里不对。
梨春这样一问,她终于确定,是皇上对她的态度有些不对。
皇上面面俱到,无微不至,唯恐她在宫里受了一丝委屈。这当然很好。
可这很像一位兄长对邻家妹妹的好。
就像他哥哥李越也会担心她在宫里过得不好一样。
但皇上,不是她哥哥,说得僭越些,他应当是她的夫君。
皇上对她,好像少了一丝热情。
他看自己的眼神,总是温柔缱绻,却少了一个成年男子看心爱女子应当有的占有和欲望。
她不知皇上对别的后妃是如何,但她至少知道,那位容美人可是夜夜留宿,甚至皇上在御书房忙得走不开,也要唤她过去。
昨夜她和皇上,却是草草了事。
大红色帘帐在头顶微微摇晃,床头的烛火照亮身上人的长眸,那里盛满了温柔和耐心。
当他俯身时,蜻蜓点水般的吻落下,李新玉闭上眼,感到一阵战栗。
后来的一切都由皇上主导,在最后一刻时,李新玉情不自禁睁开眼,又看到了皇上当时的眼神。
也许是多年念想终于成真,那一瞬间,皇上竟然有片刻的失神。
如今再想,李新玉放下茶,新染的指甲拂过杯身。
皇上当时是失神,还是......走神?
御书房。
外面的雨己经倾盆落下,滴滴答答响个不停,御书房内却安静得没有一点杂音。
沈彻没由来的觉得心烦。
今日早朝没什么事,各地送上来的奏折也批阅完毕,阿玉也进了宫,他还再次晋了她的位份,宫里应该没人敢去惹她不高兴。
可心里还是烦。
他叩击御案:“张九宫。”
张九宫从外面急步走进来,身上潮气横生,半边身子都湿透了,脸上甚至还在滴水:“皇上,奴才在。”
沈彻皱眉:“你这是什么情况?”
张九宫低头抹掉眉毛上的雨水:“回皇上,是外面有个内务府的小太监来禀告事情,他年纪小,话说不清人也急忙忙的,雨伞上的水不慎都甩到了奴才身上。
“是什么事?”
张九宫回道:“说是永和宫那几个宫女奴才人数对不上的事。”
哦,丽仪。
沈彻不关心,转而问:“除了这个,最近后宫里,可有什么事发生?”
张九宫立即道:“凤霞楼的人退了几个宫女奴才回内务府,说是不想伺候的人太多。”
这个沈彻知道,阿玉提前和他说过。
他也知道那几个人是西太后安插进凤霞楼的,阿玉不想看到那些人就随她去。
“还有呢?”
还有?这可把张九宫问住。
皇上这明显是想问哪个妃嫔。
可他随时都得陪着皇上,皇上的事情都足够他忙活,哪有空去管那些后妃?
也就玉婕妤这样格外特殊的,他才会腾出一只眼睛盯着,怕皇上随时问起。
其余的,不过偶尔瞥一眼不出什么大差错就行。
再说他也不能知道的太清楚啊。私自监视皇上后宫,可是重罪。
但皇上问,他不能什么都不答。
张九宫的小脑筋转了一圈,斟酌道:“其余的后妃,都是各自本分待在宫里。”
就是说无事发生。
张九宫小心地看着皇上:“怪奴才疏忽,皇上想知道哪个宫殿的消息,奴才这就去打听。”
皇上沉默,半晌,他仰靠在龙椅上道:“罢了,你下去,让李越过来陪朕对弈。”
“是,奴才告退。”张九宫退了下去。
沈彻望着天花板,片刻后,随手拿起御案上的名册举起来看。
是今早羽林军的人呈上来的各宫人数清点结果。
他的目光滑过一排排宫殿,最后落在永和宫海棠阁处。
海棠阁,容美人。
他的眼神一寸寸描摹这几个字,脑中想起她总是带笑的眼。
百两黄金,又有美人的月例,应该足够她在宫里安生度日了。
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?
姒香现在很不好。
她的耳朵持续嗡嗡作响,头疼得要炸开,眼睛也烧红了。
别说抄那什么劳什子宫规,她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,十个手指都在痛,连笔都握不住。
“小主,您快把药喝了。”碧荷翻找了好久才找到之前还剩下的一点药材,熬煮了想喂给姒香喝。
可是姒香这会子几乎要听不见她说话。
她耳边的轰隆声越来越响,眼中看帘帐也在转圈,她想说话,喉咙却嘶哑地发不出声音。
我这是太累了。
也许我该睡一会。姒香突然这样想。
沉重的困意随着她这个念头瞬间席卷了全身。她闭上眼。
她的眼睛刚眨了一下,碧荷就拼命推醒她:“不,小主,您不能睡,您不能在这时候睡着,醒醒小主!”
可她,真的好困啊。
姒香在朦胧中看了看碧荷流泪的眼,她想抬起手抱抱她,却觉得有一层密不透风的屏障牢牢压住了自己。
好困。她彻底闭上眼,手还是垂了下去。
药碗摔碎在地,碧荷拼命推姒香,可小主却再没了反应,她屏住呼吸,几乎是抖着身子去听她的心跳。
还好,还好。
得赶紧找太医。
碧荷立即转身,阴沉沉的天盖在上方,倾盆大雨拦在她眼前,她陷入恐惧和茫然。
可皇上不管她们,赵全也不管她们,她现在连永和宫都出不去。
怎么办,她该怎么办?
对了,永和宫后面有一道小门。
还是曾经小主假扮太监溜出去差点被皇上发现时,赵全告诉她们的。
碧荷拿了一件黑色披风,挡住身形往永和宫后门跑去。
她小心地矮下身子,避开永和宫的其他人,好不容易走到后殿无人的宫道处,她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开始狂奔。
雨太大,宫道上的水几乎要蔓延至脚踝,她一个错身没注意看前方,竟然撞到一个人。
碧荷不敢抬头,怕被人认出,只低头快速道:“奴婢该死,冲撞了您。”
来人一时没有说话,在碧荷惴惴时,听见对方说:“没事,你快些走吧。”
说完越过她离开。
是柳叶。
碧荷听出了对方的声音。
她没有回头看,只继续往前跑。
谢天谢地,那道小门还开着。
她巧身挤了出来,开始拼命往太医院跑。
大雨滂沱,宫道上没几个人。
刚巡视完的李越和路遥碰巧遇见了赵全。
雨实在下得太大,几人不得不先走到一处廊下避雨,相互寒暄间,都听到了宫道上传来的急促奔跑声。
他们同时看向那个身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