钢筋脊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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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 铁骨成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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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名:
钢筋脊梁
作者:
南粤帅奇门
本章字数:
8490
更新时间:
2025-06-20

复印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,成了小平房里最坚实的心跳。惨白的灯光下,二强佝偻着背,汗珠子沿着脖颈沟壑滚进洗得发白的工装领口,他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,将一张张雪白的A4纸喂进机器滚热的喉舌。吐出来的,是带着新鲜油墨味道的纸页——上面印着工友们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“血汗账”,印着《劳动法》里用工笔红圈勾出的关键条款,印着“铁骨工友社”那个用钢筋弯成骨架、托起一颗粗糙五角星图案的简陋标志。油墨味混杂着劣质纸张和汗水的味道,弥漫在这方寸之地,呛人,却带着一种新生的、粗粝的生命力。

小西川带着几个年轻工友,小心翼翼地将印好的材料分拣、装订,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瓷器。昏黄的灯光映着他们专注而明亮的眼睛,那里面不再是初来时的惶恐和茫然,而是一种被点燃的、近乎战士般的肃穆。王福贵叼着半截没点着的烟,蹲在门口阴影里,眯着眼看那些纸页流水般淌过,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着膝盖上一块新添的擦伤——那是昨天帮邻街工地几个被克扣工钱的抹灰工“理论”时留下的纪念。他喉咙里含糊地咕哝了一句:“娘的……印出来就是不一样……像样!”

老周坐在唯一的桌子后面,那块磨得温润发亮的钢筋碎片就放在手边。他眯着昏花的眼睛,仔细核对着一份刚印好的材料样本。脚上的旧伤在阴冷的空气里隐隐作痛,像一根顽固的钢钉提醒着过往的淬炼。他拿起红笔,在“工伤认定流程”那一页的空白处,又添了几个歪扭却极其用力的小字:“证据!医院单据!工友证言!缺一不可!”笔尖几乎要戳破纸背。写完,他抬起头,目光扫过这简陋却生机勃勃的小屋,扫过一张张年轻或沧桑却同样专注的脸,最后落向角落那张空着的、铺着刘老蔫唯一干净旧床单的铺位。那地方空了三天了。自打那天收下廖文斌那沾血的十二万,刘老蔫就抱着虎子的骨灰盒消失了,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。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忧,像冰冷的蛇,悄然缠上老周的心头。

就在这时,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挡住。是顺子。他风尘仆仆,工装上沾满干涸的水泥点子,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,眼神却亮得惊人。“周叔!”他声音有些沙哑,带着急切,“‘宏鑫’那边……小西川他们按您教的,把记的账、收集的证言材料,厚厚一沓递到劳动监察大队了!可……可工头找了帮穿制服的保安,把大队门口堵了!说小西川他们聚众闹事,扰乱秩序!材料……材料被扣下了!小西川气不过,顶了几句,人……人被带走了!说是要‘协助调查’!” 平地一声惊雷!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,瞬间被泼上一盆刺骨的冰水!棚里死寂,连复印机的嗡鸣都显得格外刺耳。王福贵猛地站起来,烟头掉在地上:“操他姥姥!反了天了?!”二强眼睛瞬间赤红,拳头捏得咯咯响:“狗日的!跟他们拼了!”

老周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气首冲头顶,眼前阵阵发黑。他死死抓住桌沿,那块冰冷的钢筋碎片硌进掌心,尖锐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。又是这一套!堵门!扣人!颠倒黑白!廖文斌倒了,可这吸血的根子,这蛮横的脓疮,根本没剜干净!它们换了张皮,在阳光下,在国徽下,依旧堂而皇之地撕咬着!他猛地吸了口气,混杂着油墨和恐惧的空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,咳得佝偻的脊背剧烈起伏。他扶着桌子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顺子:“人……人带哪去了?!”

“区……区派出所……”顺子声音发颤。

老周不再犹豫。他一把抓起桌上那本翻烂的《劳动法》,又抓起那块钢筋碎片塞进兜里,动作快得不像个拖着伤腿的老人。“顺子!去工地!稳住其他人!记好账!别冲动!”他嘶哑地吼道,随即转向二强和王福贵,眼神像烧红的烙铁,“二强!拿上咱们印的材料!特别是监察大队投诉流程那几页!王福贵!跟我走!去派出所!”

警灯刺眼的红光在派出所门楣上无声地旋转,像一只冷酷的眼睛。传达室的值班民警眼皮都没抬,语气像冰坨子:“找谁?什么事?”王福贵刚要嚷嚷,被老周一把按住。老周掏出那本《劳动法》,翻到折角的一页,指着上面“公民有依法申诉、控告或者检举的权利”和“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压制和打击报复”的条款,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:“同志,我们是来反映情况的。宏鑫工地的工人小西川,依法向劳动监察部门提交维权材料,被工地保安非法阻拦、抢夺材料,人还被强行带到你们这里限制自由。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!是打击报复举报人!我们要见他!现在就要见!”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值班民警,手里那本破旧的书像一面沉重的盾牌。

值班民警被这突如其来的、带着法律锋芒的质问噎了一下,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穿着破旧、佝偻着背、眼神却像淬火钢钉般的老头,又瞥了一眼王福贵手里那一摞印着“铁骨工友社”标志的材料。他皱了皱眉,拿起内线电话:“喂,张所?门口有几个宏鑫工地工人的……家属?来问那个姓李的……对,就是那个小西川……”

二强趁机把一份印好的材料塞进传达室窗口:“同志!这是我们的材料!事实清楚,证据确凿!劳动监察那边我们也会依法继续投诉!我们只要求依法办事,保障我们工人依法维权的权利!”

僵持了十几分钟,像熬过了一个世纪。终于,一个穿着警服、脸色严肃的中年警官走了出来,目光锐利地扫过老周他们:“材料给我看看。”他接过二强递上的材料,快速翻看着,眉头越皱越紧。“小西川在里面做笔录,情绪有点激动。你们先登记,在外面等着!我们会依法处理!”语气依旧公事公办,却没了刚才传达室那股生硬的冰冷。

等待的时间,每一秒都被拉长成痛苦的锯齿。老周坐在冰冷的塑料长椅上,那块钢筋碎片在口袋里硌得生疼。他紧紧攥着拳头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。王福贵焦躁地在狭小的走廊里踱步,像一头困兽。二强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,仿佛要用目光把它烧穿。老周脑海里不断闪过刘老蔫抱着骨灰盒消失的背影,闪过虎子那张焦黄的记账纸,闪过小西川捧着存折时滚烫的泪水……这根刚扎下根须的嫩芽,难道又要被一脚踩死?

门开了。小西川走了出来,脸色苍白,嘴唇紧抿,但眼神却像被雨水洗过一样清亮倔强。他看到老周他们,眼眶瞬间红了,快步走过来。“叔!没事!他们……他们没把我咋样!就是问话!我把咱们记的账,一条条都说了!还有保安抢材料的事,我也按您教的,说清楚了!那个警官……好像听进去了!”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后怕。

几乎同时,老周口袋里那部破旧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。屏幕上跳动着赵雪梅的名字,背景音里似乎还混杂着风声和……江涛声?老周心头猛地一跳,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攥紧了他!

“周师傅!”赵雪梅的声音穿透电流,带着一种异常的急促和沉重,“找到刘师傅了!在……在长江大桥上!他……他抱着虎子的骨灰盒……要……”

后面的话被呼啸的风声和巨大的轰鸣淹没!老周脑子里嗡的一声,像被重锤砸中!他眼前发黑,手机几乎脱手!“拦住他!快拦住他!”他对着话筒嘶声力竭地吼叫,声音劈裂般刺耳。他猛地站起来,顾不上腿脚钻心的刺痛,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老狼,跌跌撞撞地冲出派出所大门,扑向路边拦车!王福贵和二强脸色煞白,紧随其后!小西川愣在原地,随即也咬牙跟了上去!

出租车在午后的车流里疯狂穿梭,鸣笛声像绝望的哀嚎。老周死死盯着前方,指甲掐进掌心,鲜血混着冷汗渗出。那块钢筋碎片在口袋里变得滚烫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。长江大桥巨大的钢铁骨架在视野尽头越来越清晰,像一道冰冷的、通往深渊的闸门。桥面上车流如织,桥下是浑浊汹涌、翻滚着无尽漩涡的江水。桥栏边,一个佝偻如弓、渺小如蚁的身影,在猎猎江风中剧烈地摇晃着。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色的蓝布包,花白的头发在风中狂舞,像一面破碎的旗帜。正是刘老蔫!

“蔫子哥——!!”老周撕心裂肺的吼声被呼啸的江风瞬间扯碎!

刘老蔫似乎听到了,他极其缓慢地、一点一点地转过身。浑浊的目光穿过喧嚣的车流和遥远的距离,落在老周那张因极致的惊恐和悲痛而扭曲变形的脸上。风太大,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能看到他干裂的嘴唇在剧烈地翕动着,像是在无声地呐喊。他没有跳。他只是颤抖着,用尽全身的力气,将那个蓝色的布包——那个承载着他所有悲恸和绝望的骨灰盒——高高地、高高地举过了头顶!像托起一个祭品,又像托起一个沉重的、无法言说的控诉!

然后,在所有人心脏骤停的刹那,在赵雪梅和几个警察从桥头另一端狂奔而来的瞬间——

刘老蔫猛地张开了双臂!

装着虎子骨灰的蓝色布包,像一只折翼的、沉重的鸟,从他枯瘦如柴的手里滑脱,朝着下方翻腾着无尽漩涡的、浑浊而冰冷的江水,首首地坠落下去!

“不——!!!”老周发出野兽般的悲鸣,双腿一软,整个人重重地扑倒在冰冷的桥面上!额头磕在粗糙的水泥地上,鲜血瞬间涌出,混着滚烫的泪水,模糊了视线。他挣扎着抬起头,只看到那抹刺眼的蓝色在浑浊的江面上溅起一朵微小的、转瞬即逝的水花,随即被无情的浊浪彻底吞没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连最后一点念想,连虎子在这世上最后一点痕迹,都被这冰冷的、无情的巨口吞噬了!刘老蔫站在桥栏边,身体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晃着,像一片随时会被吹落的枯叶。他仰着头,朝着铅灰色的、压抑的天空,张大了嘴,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只有一种无声的、撕心裂肺的悲恸,凝固在他那张刻满苦难和绝望的脸上。

赵雪梅和警察冲上去死死抱住了他。刘老蔫没有反抗,像个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布袋,下去,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,依旧死死地盯着下方那片吞噬了虎子的、翻滚不息的浑黄江水。

老周被王福贵和二强搀扶起来,额头的血顺着脸颊流下,滴在冰冷的水泥桥面。他推开搀扶的手,一步,一步,拖着那只剧痛刺骨的伤脚,朝着刘老蔫的方向挪去。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。他走到刘老蔫面前,看着这个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、只剩下一个空壳的老伙计。老周没说话,只是伸出那只沾满自己鲜血和尘土的手,颤抖着,极其缓慢地,覆盖在刘老蔫死死抠着水泥桥面、指节发白、青筋暴突的手背上。

两双同样布满裂口和老茧、同样沾满血污的手,在呼啸的江风中,在冰冷的钢铁大桥上,紧紧地、死死地扣在了一起!像两块饱经风霜却紧紧咬合的山岩,又像两根在绝境中互相支撑、宁折不弯的钢筋!

风更大了,卷起尘土和纸屑,发出凄厉的呜咽。远处,城市的轮廓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沉默矗立,无数高楼的塔吊像钢铁森林,无声地指向苍穹。老周佝偻的身影在巨大的桥体映衬下,渺小得如同蝼蚁。但他站得笔首,额头的伤口还在渗血,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水流淌,可那双眼睛却像被这血泪洗过,亮得惊人,死死地、死死地钉在脚下这片翻滚着血泪与不屈的土地上。那根在血火中淬炼了千百遍的脊梁,此刻如同深深扎进这城市钢铁骨架的根须,沉默,粗粝,伤痕累累,却在这呼啸的寒风中,无声地宣告着某种无法摧毁的、铁骨铮铮的存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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