物流工地钢筋上的灼痕掌印,像一颗烧红的铁钉,狠狠楔进了某些人的神经。
电话那头,工头带着哭腔的惊叫,让市发改委下属某科室的郑主任差点把保温杯摔在地上。“什么烙铁手印?老周?”他肥胖的手指死死抠着桌面,油腻腻的脑门上沁出一层冷汗。那个“金鼎”废墟上像影子一样活着的老头?他怎么会出现在那个新工地?郑主任脑子里瞬间闪过张副市长在静轩阁那意味深长的眼神——“有些钉子,得拔掉,尤其是那些生了锈、看着碍眼,还扎人的旧钉子。” 当时他以为指的是韩青那份报告里的尖锐条款,现在看来……
“闭嘴!慌什么!”郑主任强压住心悸,声音发狠,“没见识的东西!什么妖魔鬼怪?肯定是用了什么化学东西!给老子稳住!钱一分都不准加!谁敢闹,首接轰走!手脚干净点!” 他重重挂断电话,胸口却像塞了一团浸了冰水的棉花,又冷又沉。老周那佝偛的身影,那双浑浊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,还有那诡异的掌印,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。不行,得赶紧向上面汇报,这老东西……邪性!
与此同时,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,气氛同样压抑得令人窒息。心电监护仪上,代表韩青脑部活动的那条诡异曲线,在冲上令人心惊胆战的峰值后,陡然开始剧烈地波动、下探!报警器的蜂鸣声尖锐地响起,又被护士迅速按掉。医生和护士脚步匆匆,面色凝重地进进出出,每一次监护室门的开合,都像在王斌心口剜上一刀。
韩青的脸色灰败得如同蒙尘的石膏,呼吸面罩下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。只有那只垂在床边的手背上,那几道暗红色的“民权”鼎纹,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,颜色变得异常妖艳、灼热!它们不再是静止的纹路,而是像活物般在苍白的皮肤下微微扭曲、搏动,每一次搏动,都仿佛在贪婪地吮吸着韩青体内那盏即将彻底熄灭的生命之灯!那暗红的光芒,甚至穿透了薄薄的皮肤,在昏暗的监护室内投下几道极其微弱、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光影!
王斌隔着观察窗,死死盯着那妖异的鼎纹,牙关咬得咯咯作响。他能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、冰冷而暴戾的气息,正从那几道血纹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,缠绕在韩青周身,与那疯狂衰竭的生命体征形成一种令人绝望的角力。老周嘶哑的“用这血点火”的吼声,和韩青昏迷前那一声穿透生死的“老周——”,在他脑海里疯狂交织、碰撞!
“王队!”一个年轻刑警气喘吁吁地跑来,压低声音,神色紧张,“查到了!物流工地那个工头背后,是‘宏发劳务’!这公司挂靠在市属一家建筑集团下面,法人叫郑三友,外号‘郑秃子’!以前就是‘金鼎’的包工头之一!‘金鼎’出事前,他负责的片区就出过好几次讨薪冲突,还闹出过工人被打断肋骨的事!后来‘金鼎’倒了,他摇身一变,靠关系接了现在这摊子!更重要的是……”刑警凑得更近,声音压得极低,“我们刚监听到,郑秃子在工地出事后,第一时间打给了市发改委的郑有财!就是张副市长那条线上的!”
郑秃子!郑有财!
这两个名字像两道闪电,瞬间劈开了王斌脑中混沌的迷雾!
“金鼎”旧人!张副市长的线!
老周在工地出手,绝非偶然!那是闻到血腥味的猎犬,扑向了当年的债主!
“盯死郑秃子!”王斌眼中寒光暴射,声音冷得掉冰渣,“把他所有底细,尤其是和‘金鼎’旧账有关的东西,给我挖地三尺挖出来!还有,查郑有财和他所有关联账户、通讯记录!动作要快!要隐蔽!”
“是!”刑警领命,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。
王斌的目光再次投向监护室内。韩青的生命体征曲线还在惊心动魄地下探,手背上那暗红的鼎纹却灼烧得愈发刺眼。他知道,韩青的时间,老周的时间,都不多了。那尊以血与火为熔炉的鼎,正在生死的钢丝上铸造!任何一点拖延,都可能让这脆弱的平衡彻底崩塌!
***
物流工地的简易工棚区,弥漫着一股汗臭、劣质烟草和绝望混合的酸腐气味。冲突暂时被老周那骇人的一掌强行压了下去,但工头“郑秃子”的凶狠威胁和克扣工钱的现实,像沉重的磨盘压在每个人心头。昏暗的灯光下,工人们或蹲或坐,沉默地抽着闷烟,空气里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声。
田有粮攥着那张仿佛带着耻辱的工资条,蹲在角落的阴影里,肩膀微微耸动。那枚放在老周掌心的硬币,是他身上仅剩的“财产”,是他无声的控诉,也是他最后的希望。可现在,希望似乎也被那冰冷的合同和打手的狞笑碾碎了。
老周佝偛着背,坐在自己的铺板边缘,仿佛一块沉默的礁石。他那只留下灼痕的手掌摊开着,放在膝盖上。掌心的旧疤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更深的紫黑色,裂口边缘似乎比之前更红了一些,隐隐透出一种金属被高温烧灼后的质感。他没有看任何人,浑浊的目光低垂,仿佛在凝视着掌心那看不见的“鼎痕”。
“周…周师傅,”田有粮终于忍不住,声音嘶哑带着哭腔,“那钱…是不是…真没指望了?” 旁边几个工人也抬起头,眼中是同样的无助和最后一丝希冀。
老周没有立刻回答。他布满裂口的手指,无意识地、极其缓慢地,在铺着破旧草席的铺板上划过。粗糙的指尖划过草席的边缘,发出轻微的“沙沙”声。突然,他的手指停住了,指尖似乎碰到了铺板边缘某个极其微小的、凸起的异物。
他动作一顿,浑浊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光芒。他佝偛着背,俯下身,凑近那块铺板边缘,布满裂口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进草席与粗糙木板之间的缝隙里,摸索着。
周围的工人都屏住了呼吸,不解地看着他。
几秒钟后,老周的手指缓缓抽了出来。他摊开手掌。
掌心里,赫然躺着一枚不起眼的、锈迹斑斑的铁钉!
那铁钉只有半截小指长,通体覆盖着厚厚的红褐色铁锈,钉帽几乎被锈蚀得看不出形状,钉尖也钝了,显得毫不起眼,像是工地上随处可见、被人遗弃的废料。
田有粮和其他工人面面相觑,不明白老周突然找出一枚锈钉子是什么意思。
老周却死死盯着掌心这枚锈钉。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,此刻却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——有瞬间的惊愕,有深沉的悲怆,有刻骨的恨意,最后都化为一种冰冷刺骨的、仿佛能冻结灵魂的了然!
他的手指,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,缓缓拂过锈钉上斑驳的、如同凝固血痂般的锈迹。那粗糙的触感,那沉甸甸的分量,仿佛唤醒了他血脉深处某个尘封的、带着剧痛的烙印!
“郑…秃…子…” 老周嘶哑的声音,如同从生锈的喉管里艰难地挤出,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恨意。这三个字,仿佛不是念出来的,而是用这枚锈钉,一笔一划,狠狠刻在空气里!
他猛地攥紧了拳头!那枚布满锈迹的铁钉,深深陷入他掌心那紫黑色的旧疤和灼热的裂口之中!
“嗤……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让旁边田有粮浑身汗毛倒竖的异响!如同烧红的铁块落入冷水!
只见老周紧握的拳头缝隙里,竟冒出一缕比在钢筋上时更明显的、带着焦糊味的淡薄白烟!
老周佝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,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,但他紧握的拳头却纹丝不动,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“咯咯”的响声。几秒钟后,他才极其缓慢地、如同耗尽全身力气般,松开了手掌。
那枚锈钉,静静地躺在他掌心。
铁钉表面那层厚厚的、如同凝固血痂般的红褐色铁锈,竟然……消失了!
不,不是消失!是仿佛被某种无形的、恐怖的高温瞬间灼烧、熔解、剥离了!露出了里面暗沉、却异常干净、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钉体!那钉尖,在昏暗的灯光下,竟透出一丝令人心悸的锋锐寒芒!
老周布满裂口、带着灼痕的掌心,多了一圈新鲜的、深红色的圆形烙印,边缘微微焦黑,正中心,正是那枚被剥去锈衣、露出森冷本相的钉子!
周围的工人看得目瞪口呆,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!田有粮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,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。
老周缓缓抬起头,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,仿佛燃烧着地狱的业火。他死死盯着掌中那枚被剥去伪装、露出冰冷獠牙的钉子,嘶哑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深渊,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铁腥味:
“锈……是遮羞布。”
“钉……才是骨头!”
他猛地攥紧那枚冰冷的钉子,布满灼痕和烙印的手,如同握住了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。他佝偛着背,缓缓站起身,目光穿透工棚破旧的塑料布窗,投向城市深处那片灯火辉煌、却暗流汹涌的权力丛林。
“账……”他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、如同闷雷般的音节,“该清了!”
与此同时,医院走廊尽头,王斌的手机再次震动。他迅速接起,电话那头传来刑警压抑着激动的声音:
“王队!找到了!郑秃子有个姘头,在工地旁边开了个小卖部!那女人怕事,刚偷偷告诉我们,郑秃子上次喝醉酒,把一个油渍麻花的旧账本塞在她装卫生巾的纸箱最底下!说是什么‘保命符’!我们马上到!”
王斌的心猛地一沉,随即又被一股冰冷的决绝攫住!他下意识地看向监护室,韩青手背上那暗红的鼎纹,正爆发出最后、最刺目的妖异血光!
账本!老周的钉!韩青的血!
那尊以血火为熔炉的鼎,终于发出了第一声,带着铁锈与血腥味的……初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