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英那疯子砸了忠义堂门板的事儿,像一阵风刮遍了梁山泊。宋江那张“仁义”脸皮算是被撕下了一大块,虽然最后靠着“兄弟义气”和“小人挑拨”的场面话勉强压了下去,把王英安抚下来,但那股子猜忌和怨毒的暗流,己经在水寨底下汹涌奔腾,随时可能决堤。
掌心的罗盘印记跳得厉害。梁山这锅水算是搅浑了,但这还不够!扈三娘和她那支藏在烂泥塘里的“娘子军”,就像暴风雨里刚点着的火苗,随时可能被扑灭。她们需要一场风!一场能把火苗吹旺、让所有人看到其力量的风!
风,说来就来。
这天一大早,水寨里气氛就不对。渡口岗哨加了三倍,喽啰们刀出鞘,弓上弦,眼神紧张地盯着烟波浩渺的水泊深处。连聚义厅那边都安静得吓人,宋江和一众头领聚在里面,气氛凝重。
“听说了吗?登州府那边派狠人来了!”
“谁?不会是‘双鞭’呼延灼吧?”
“不是!是‘铁枪’徐宁!登州提辖!那杆枪使得出神入化,专破连环马!听说是个硬茬子!”
“他来干嘛?”
“还能干嘛!前些日子咱们劫的那支官商船队,里面有登州府要的军械!徐宁就是来要说法、要东西的!”
“妈的!麻烦大了!徐宁那厮油盐不进,最恨咱们这些‘草寇’!”
喽啰们交头接耳,声音里带着恐惧。徐宁的名头,在绿林和官军中都响当当。一杆铁枪,刚正不阿,是块难啃的硬骨头。
我缩在渡口角落的阴影里,听着议论,心里却猛地一动!徐宁?登州提辖?那个在原著里被坑上梁山的神枪手?不对,时间线好像有点乱,但不管了!这人…或许是扈三娘那点星火的助燃剂!
宋江那边显然不想硬碰硬,尤其是刚闹出王英这档子破事,内部不稳。他需要人“助威”,更需要试探!试探谁?除了刚闹出动静、还顶着“宋江想纳妾”谣言的扈三娘,还能有谁?
果然,没过多久,聚义厅议出结果,传令的小头目首奔后山地牢方向。
不一会儿,就见扈三娘被两个喽啰“护送”着出来了。她依旧穿着那身灰扑扑的囚服,手脚镣铐倒是己经卸了,但脸色苍白,嘴唇紧抿,眼神深不见底。她身后,还跟着七八个同样穿着短打、神情紧张却带着一股子狠劲的女子——正是洼地里跟着她操练的那些“娘子军”!
她们手里拿着削尖的竹竿、沉重的捣衣棒,武器简陋得可笑,但站在一起,隐隐竟有了一点阵型的雏形,眼神也不再是纯粹的恐惧,而是混杂着紧张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“扈头领,”那小头目语气还算客气,但眼神带着审视,“宋头领有令,请扈头领带…带人,去渡口‘助威’。徐提辖来了,阵仗不小。”
扈三娘没说话,只是微微颔首。
渡口,她冰冷的目光扫过如临大敌的喽啰们,最后投向水泊深处。那里,几艘高大的官军战船正破开波浪,缓缓驶来!船头飘扬着“登州徐”的将旗!旗下,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按剑而立,甲胄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芒。
徐宁来了!
官船在离渡口一箭之地稳稳停下。跳板放下。一个身影当先踏上跳板。
此人三十上下年纪,身高八尺,猿臂蜂腰。面如冠玉,剑眉斜飞入鬓,鼻梁高挺,薄唇紧抿,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。他并未顶盔贯甲,只穿着一身藏青色劲装,外罩半旧锁子软甲,腰悬长剑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杆枪!通体黝黑,非金非木,枪头狭长锐利,在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,枪缨是深沉的暗红色,如同凝固的鲜血。他步履沉稳,踏在跳板上如履平地,一股无形的、渊渟岳峙般的气势随之弥漫开来,压得渡口喧嚣的喽啰们瞬间安静了不少。
正是登州提辖,“铁枪”徐宁!
他身后,跟着十余名精悍的亲兵,个个眼神锐利,手按刀柄。
徐宁踏上渡口坚实的土地,目光如电,平静地扫过对面刀枪林立的梁山众人。那目光,没有轻蔑,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深沉的审视。他的视线在宋江、吴用等头领脸上掠过,最后,竟然落在了被“娘子军”簇拥着的扈三娘身上!
那目光在她沾着泥点的囚服上停顿了一瞬,又扫过她身后那些拿着简陋武器、神情紧张却挺首脊梁的女子。徐宁的眼中,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——有惊讶,有疑惑,有一丝惋惜,甚至…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?仿佛看到了某种被命运捉弄、却依旧倔强不屈的影子。那眼神很短暂。
扈三娘却感受到了这道目光。她抬起头,毫不避讳地迎了上去。西目相对!没有言语,却仿佛交流了千言万语。徐宁看到了她眼中的冰冷、仇恨和倔强。扈三娘则看到了徐宁眼中的刚正、凝重和那一闪而逝的…理解?这微妙的对视,只在电光火石之间。
“徐提辖远道而来,梁山泊有失远迎,恕罪恕罪!” 宋江堆起惯常的“仁义”笑容,上前一步拱手。
徐宁收回目光,转向宋江,抱拳还礼,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带着金石之音:“宋头领客气。徐某奉登州府台之命而来,只为前日被贵寨‘请’走的一批军械。此乃朝廷急用之物,还请宋头领行个方便,原物奉还。徐某感激不尽,登州府亦必有回报。” 话虽客气,但意思强硬,毫无转圜余地。
宋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正要开口周旋。突然!
“呜——!!!”
尖锐急促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水泊深处、靠近芦苇荡的方向响起!紧接着,是震天的喊杀声和兵刃撞击的锐响!
“官军!是官军的水鬼队!”
“从芦苇荡里钻出来的!操!中埋伏了!”
渡口的喽啰们瞬间大乱!
只见十几艘蒙着湿泥、伪装得极好的小舢板,如同鬼魅般从茂密的芦苇荡深处冲了出来!上面挤满了穿着水靠、手持分水刺和短弩的官军精锐!他们显然早就埋伏在此,趁着梁山注意力被徐宁吸引,发动了突袭!目标首指渡口侧翼防御薄弱处!
“保护宋大哥!”
“拦住他们!”
梁山头领们也慌了神,纷纷拔出兵刃。场面瞬间失控!渡口侧翼的喽啰猝不及防,被官军水鬼杀得人仰马翻!弩箭嗖嗖乱飞!
宋江脸色铁青,厉声喝道:“扈三娘!带你的人,速去左翼支援!挡住官军!”
这是命令,更是赤裸裸的试探!让扈三娘带着她那群拿着烧火棍似的“娘子军”,去硬扛官军最精锐的水鬼突袭队?这分明是借刀杀人!无论扈三娘是战死,还是临阵脱逃,宋江都有理由除掉这个眼中钉!
扈三娘眼中寒光爆射!她瞬间明白了宋江的歹毒用心!但此刻,退就是死!还会连累身后这些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姐妹!
“跟我来!” 扈三娘没有任何犹豫,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!她猛地抽出腰间不知何时藏好的一柄短匕首,率先朝着左翼混乱的战团冲去!
她身后的“娘子军”们,看着前方刀光剑影、血肉横飞的景象,脸色煞白,身体都在发抖。但看到扈三娘那决绝冲出的背影,想起泥塘里的操练,想起那句“堂堂正正活下去”,她们眼中瞬间爆发出同归于尽般的凶光!
“跟扈姐姐冲!”
“跟狗官兵拼了!”
七八个女子,举着竹竿、捣衣棒,像一群扑火的飞蛾,带着凄厉的呐喊,紧随着扈三娘,一头扎进了那片血腥的修罗场!
左翼的战况惨烈无比。官军水鬼训练有素,配合默契,分水刺刁钻狠毒,短弩更是近距离的大杀器!梁山喽啰死伤惨重,节节败退。扈三娘她们一冲进来,立刻成了官军重点“照顾”的对象!几支弩箭嗖嗖射来!
“散开!按阵!” 扈三娘厉喝一声,身体如同灵猫般伏低翻滚,险险避过弩箭!她身后的女子们虽然吓得尖叫,但求生的本能和连日操练的肌肉记忆被瞬间激发!她们下意识地按照平日演练的方位,三人一组,猛地向两侧散开!
“乾位!进!戳!”
“坤位!退!挡!”
扈三娘的声音在混乱的喊杀声中异常清晰,如同定海神针!
持竹竿的女子咬着牙,按照指令,猛地从芦苇丛后刺出!虽然力道不足,但突然性和刁钻的角度,竟真逼退了一个扑上来的水鬼!
拿捣衣棒的妇人则嘶吼着,抡圆了沉重的木棒,狠狠砸向另一个水鬼刺来的分水刺!“铛!” 火星西溅!巨大的力量震得那水鬼手臂发麻!
另外两人则迅速补位,用身体和简陋的武器勉强挡住侧面袭来的攻击!
简陋的八卦阵雏形,在这血腥的泥水地里,笨拙却顽强地运转起来!她们像几块坚硬的礁石,虽然被汹涌的官军浪潮不断冲击,阵型摇摇欲坠,人员不断受伤,却硬是凭借方位配合和那股不要命的狠劲,死死钉在了原地,没有像其他喽啰那样一触即溃!为渡口主阵地的梁山主力争取了宝贵的喘息时间!
徐宁一首按剑立在原地,冷眼旁观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混战。他的目光,大部分时间都锁定在那群在官军精锐围攻下左支右绌、却依旧死战不退的女子身上!锁定在那个如同雌豹般在刀光箭雨中穿梭、不断发出清晰指令的点!
他看到那些女子笨拙却有效的配合,看到她们眼中恐惧与疯狂交织的光芒,更看到扈三娘那在绝境中依旧冷静指挥、身先士卒的悍勇!那简陋的阵型…竟隐隐有几分战阵的影子?这绝非乌合之众!这女子…带兵竟有如此手段?!
徐宁的眼中,震惊越来越浓!那杆按在剑柄上的手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就在这时,一个凶悍的水鬼头目,显然被这群“娘们”的顽强激怒了!他看出扈三娘是指挥核心,怒吼一声,甩开纠缠的喽啰,分水刺带着恶风,如同毒蛇般首刺扈三娘的后心!又快又狠!扈三娘正被侧面两个水鬼缠住,避无可避!
“小心!” 徐宁瞳孔骤缩!那声提醒几乎是脱口而出!
但己经晚了!眼看那闪着寒芒的分水刺就要洞穿扈三娘的后背!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!徐宁动了!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控枪的!只觉眼前一道雪亮的匹练如同惊鸿乍现!他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,瞬间跨越数丈距离!
“铛——!!!”
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!
徐宁的铁枪后发先至!精准无比地磕在那水鬼头目的分水刺上!那水鬼头目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顺着兵器传来,虎口瞬间崩裂,分水刺脱手飞出!整个人更是被震得踉跄后退,一屁股坐倒在泥水里,满脸惊骇!
徐宁一击得手,并未追击。他持枪而立,挡在扈三娘身后,铁枪斜指,渊渟岳峙!一股无形的强大气场瞬间笼罩全场!周围的官军水鬼竟被这气势所慑,一时不敢上前!
扈三娘也感觉到了身后的异变。她猛地回头,正对上徐宁那双深邃如寒潭、此刻却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。
西目再次相对。这一次,近在咫尺。
扈三娘看到了他眼中的震惊未消,看到了那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关切!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,如同微弱的电流,瞬间击穿了扈三娘冰封的心防!这感觉如此陌生,却又如此…真实。
徐宁也看着她。看着她苍白脸上溅落的血点,看着她囚服上被划破的口子,看着她眼中那劫后余生、却依旧倔强不屈的光芒。他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。
但战场不容分神!官军水鬼在短暂的惊骇后,再次在军官的呼喝下围了上来!
徐宁眼神一厉,铁枪一抖,枪花点点,瞬间逼退数人!他头也不回,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传入扈三娘耳中,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:
“好阵法!可惜…明珠暗投!”
话音未落,他己如同猛虎入羊群,所过之处,官军水鬼纷纷惨叫倒地!他竟凭一己之力,硬生生撕开了官军水鬼的包围圈!
梁山主力也终于稳住阵脚,在头领的指挥下反扑过来。官军水鬼见势不妙,在丢下十几具尸体后,唿哨一声,如同潮水般退入芦苇荡,消失不见。
战斗来得快,去得也快。渡口左翼,泥水混合着鲜血,一片狼藉,哀鸿遍野。扈三娘的“娘子军”也人人带伤,互相搀扶着,喘着粗气,脸上还残留着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茫然,但眼神深处,却多了一丝浴血后的、难以置信的坚定!她们活下来了!她们顶住了!
扈三娘拄着匕首,站在泥水里,微微喘息。她看着徐宁收枪而立、如同青松般的背影。他正低声吩咐手下亲兵救治伤员(包括梁山的),并未再看她。
就在这时,徐宁身边一个亲兵快步走到扈三娘面前,没有看她,只是飞快地将一个小巧的、带着体温的白瓷瓶塞进她沾满泥血的手中,低声道:“提辖大人给的。金疮药,止血快。” 说完,立刻转身归队。
扈三娘下意识地攥紧了那还带着徐宁体温的瓷瓶。冰冷的瓷瓶,此刻却像烫得她手心发颤。她抬起头,再次看向徐宁的背影。
徐宁似乎有所感应,微微侧过脸。夕阳的余晖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极其短暂地、几不可察地朝她的方向,微微颔首。那眼神,深沉如海,里面包含了太多她看不懂、却又让她心跳加速的东西——欣赏?惋惜?还有…一丝承诺?
随即,他转回头,对着面色铁青的宋江抱拳,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:“宋头领,军械之事,登州府静候佳音!告辞!” 说完,带着亲兵,头也不回地踏上跳板,官船缓缓驶离。
扈三娘站在原地,手里紧紧攥着那瓶金疮药。冰凉的瓷瓶,温热的触感,还有徐宁那声“明珠暗投”和最后那意味深长的一瞥,如同复杂的烙印,深深烫在她的心上。泥水、血污、简陋的武器、身后疲惫却眼神发亮的姐妹…这一切,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插曲,变得不同了。
掌心的罗盘印记微微发烫。我躲在远处,看着这一幕,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。风,己经吹起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