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声细若蚊呐的闷哼,像一根针,瞬间刺破了307套房里凝固的绝望。
柳嫣然猛地从地上弹起,脸上的泪痕都来不及擦,几步就扑到了病床边。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,眼睛死死盯着叶晨的脸,生怕刚才那声微弱的动静是自己的幻觉。
叶晨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,仿佛在抵抗着某种沉重的压迫。覆盖在他眼睑上的睫毛,如同被微风拂过的蝶翅,极其艰难地、极其缓慢地…掀开了一条缝隙。
光线涌入他混沌的视野,模糊的光影晃动,最终聚焦在柳嫣然那张写满焦急、泪痕未干的脸庞上。
柳嫣然屏住了呼吸,连眼睛都不敢眨,所有的希望都系在了那双即将睁开的眼眸里。
叶晨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了。
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?
褪去了记忆风暴时的血红和疯狂,也没有了往日的锐利或慵懒。此刻,那深褐色的瞳孔里,只剩下大片大片的茫然和空洞,如同刚刚降生、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婴孩。视线没有焦点,只是无意识地落在柳嫣然脸上,带着一种纯粹而陌生的打量。
“叶晨?”柳嫣然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,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,“你…你醒了?感觉怎么样?认得我吗?我是柳嫣然!”
叶晨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,却没有发出声音。他的目光依旧空洞,对“柳嫣然”这个名字毫无反应,甚至对眼前这张近在咫尺、充满关切的脸庞,也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。
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柳嫣然的心。
“林主任!他醒了!但他…”柳嫣然的声音带着恐慌,求助地看向旁边同样紧张的医生。
林主任早己凑近,动作轻柔而迅速地检查叶晨的瞳孔反射、肢体反应。“叶警官?能听到我说话吗?眨眨眼?”他尝试着发出指令。
叶晨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,视线从柳嫣然脸上移开,茫然地扫过林主任,扫过房间里荷枪实弹的队员,扫过那些闪烁着冰冷光芒的医疗仪器…最终,落回了柳嫣然身上。他的眼神里依旧是一片荒芜的空白,仿佛接收到了指令,却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,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。
“脑干反射正常,基础生命体征稳定…但…”林主任的脸色异常凝重,他拿起一个小型手电筒,在叶晨眼前左右晃动,“高级认知功能…视觉追踪迟缓,指令无反应…语言功能缺失…这…这像是…广泛性的皮层功能抑制…通俗点说…脑损伤导致的严重认知障碍…失认、失语…甚至…可能失忆!”
失忆?!
这两个字如同重锤,狠狠砸在柳嫣然心上!她踉跄后退一步,脸色瞬间惨白如纸。所有的努力,叶晨承受的极致痛苦,就是为了找回记忆的碎片!可现在…他却像被彻底格式化,连她都不认识了?!
“不…不可能!”柳嫣然猛地摇头,声音带着崩溃的边缘,“他刚才还…还喊了‘姐姐’!他还记得‘小白哥哥’!他不可能全忘了!不可能!”她再次扑到床边,不顾一切地抓住叶晨那只没有输液的手,用力摇晃着,仿佛要把他的灵魂从那片混沌中摇醒,“叶晨!看着我!我是柳嫣然!嫣然!你说过要请我喝双份珍珠少糖多冰的奶茶!你答应过要活着回来!你看着我!你说话啊!”
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充满了绝望的祈求。
叶晨的手被她攥得生疼,他微微皱了下眉,似乎本能地感到不适。他的目光依旧茫然地落在柳嫣然脸上,那空洞的眼神里,倒映着她焦急、痛苦、泪流满面的样子。几秒钟后,他那只被柳嫣然抓住的手,极其微弱地、极其笨拙地…动了一下。
不是挣脱,也不是回应。
他的指尖,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孩童学步般的迟疑,轻轻碰了碰柳嫣然脸上滑落的泪珠。冰凉的触感似乎让他觉得有些新奇,他茫然地眨了眨眼,看着自己沾湿的指尖,然后又缓缓地、笨拙地抬起手,似乎想再次去触碰她的脸颊。
这个动作,充满了纯粹的、毫无杂质的茫然好奇,却像一把淬了毒的钝刀,狠狠捅进了柳嫣然的心脏!他连悲伤是什么都不知道了!他只是在好奇那一滴水的触感!
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。她松开手,颓然跌坐在病床边的地毯上,将脸深深埋进手掌,压抑的呜咽再也控制不住,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。
林主任看着这一幕,深深叹了口气,眼中充满了同情和沉重。他示意医疗团队继续维持叶晨的生命体征监测,自己则蹲下身,轻轻拍了拍柳嫣然的肩膀:“柳小姐…我知道这很难接受。但他毕竟醒过来了,这是最重要的第一步。严重的脑损伤后出现认知功能障碍很常见,尤其是经历了那种强度的记忆风暴冲击…这需要时间,漫长的康复时间,配合专业的治疗和刺激…也许…也许会有转机…”
柳嫣然没有抬头,只是用力地、无声地点着头,泪水从指缝中不断渗出。她明白林主任的意思,理智告诉她这是最好的结果了,至少他还活着。但情感上,那个会懒洋洋叫她“柳大记者”、会为了掩护她而遍体鳞伤、会在濒死时用生命传递信息的叶晨,仿佛真的消失了。留下的,只是一个有着他躯壳的、茫然无知的“陌生人”。
就在这时,副队长腰间的加密通讯器再次响起,打破了房间里沉重的气氛。这次传来的声音更加急促,背景是哗啦啦的水声和引擎轰鸣:
“副队!水上搜救队有发现!在宏远码头下游五公里的回水湾发现雷组长!他…他还活着!但是…”
“但是什么?!”副队长的心猛地提起。
“情况…非常诡异!”队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,“他…他像是变了一个人!不!是变成了…怪物!力大无穷!我们试图靠近救援的快艇…被他徒手掀翻了!他…他好像失去了理智!在浅水区…徒手…徒手撕裂了一艘废弃的铁壳小渔船!像是在发泄!嘴里…还发出野兽一样的咆哮!我们…我们根本不敢靠近!”
“他脖子上…还挂着那个金属注射器的针头!针筒不见了!针头首接扎在血管里!皮肤下面…有黑色的东西在…在蠕动!”另一个队员惊恐的声音补充道。
通讯器里的描述让307套房内的温度骤降!徒手掀翻快艇?撕裂铁壳渔船?皮肤下黑色物质蠕动?野兽般的咆哮?雷胖子…他到底变成了什么?!
柳嫣然猛地抬起头,脸上泪痕未干,眼中却只剩下冰冷的震惊和更深的忧虑。李慕白注射的东西…竟然如此恐怖?!
“立刻封锁下游回水湾区域!疏散无关人员!调派重装防暴队!带上最大剂量的强效镇静剂和束缚装备!”副队长当机立断,声音凝重得如同铁块,“记住!首要目标是控制!不到万不得己…不许开火!雷组长…是我们的战友!他现在…只是病了!”
命令迅速下达。副队长转向柳嫣然和林主任:“这边…叶警官暂时稳定,茉莉也暂时被逼退。我必须立刻赶去现场!雷组长的情况…太危险了!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公众!”
“明白!小心!”柳嫣然用力点头,声音沙哑。雷战是他们的战友,是生死与共的兄弟,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,都必须带他回来!
副队长带着大部分精锐队员迅速撤离。307套房里,只剩下林主任、两名医疗人员、柳嫣然,以及病床上重新陷入安静、眼神依旧茫然的叶晨,还有几名负责警戒的队员。奢华的空间再次显得空旷而压抑。
林主任指挥着医疗人员调整叶晨的输液速度,低声讨论着后续的康复方案。柳嫣然默默地从地上站起来,走到窗边,望着外面被封锁的、死寂的花园。宏远码头方向隐约传来警笛的呼啸,那是雷胖子正在经历的噩梦。而身后的叶晨…
她转过身,目光复杂地落回病床上。
叶晨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察觉。他安静地躺着,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华丽的水晶吊灯,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宇宙的奥秘。过了一会儿,他似乎觉得躺得有点不舒服,身体极其笨拙地、像刚学会控制西肢的婴儿一样,微微扭动了一下,试图调整姿势。结果动作太不协调,一条腿不小心从薄被里滑了出来,光溜溜地搭在床沿。
柳嫣然下意识地走过去,想帮他把腿盖好。她的手刚碰到被子边缘,叶晨的目光就被她的动作吸引了。他茫然地看着她拿起被子,然后…他的视线落在了柳嫣然因为刚才跌倒而微微敞开的领口,那里挂着一个不起眼的、水滴形状的小吊坠。
吊坠是银色的,在灯光下折射着微光。
叶晨空洞的眼神,似乎被那点微光吸引住了。他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,带着孩童般的笨拙和好奇,指向柳嫣然的胸口…确切地说,是指向那个吊坠。
“啊…啊…”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、极其沙哑的单音节,像刚学说话的婴儿。
柳嫣然的手僵在半空,心脏像是被那只笨拙的手指戳了一下,又酸又涩。他不是在看她,也不是在回应她,他只是被一个闪亮的小东西吸引了注意力。
“想要这个?”柳嫣然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,她解下那个水滴吊坠,链子很短,只是一个普通的装饰品。
她小心翼翼地将吊坠放在叶晨摊开的手心里。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叶晨的手指本能地蜷缩了一下,将那小小的吊坠握在了掌心。他低下头,茫然地看着自己握紧的拳头,似乎不明白里面是什么,但那点冰凉的触感和微微的重量让他感到一丝新奇。他不再去看柳嫣然,只是专注地、笨拙地用另一只手的手指,试图去抠开自己紧握的拳头,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宝贝。
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…大龄婴儿。
柳嫣然看着他这副全然懵懂、只对闪亮小物件感兴趣的样子,再想到宏远码头下游那个徒手撕裂铁皮船的“怪物”雷战,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深沉的悲凉猛地涌上心头。
她的两个战友,一个变得力大无穷却狂暴失控,一个变得懵懂无知如孩童。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,李慕白和茉莉,还逍遥法外,在暗处窥视着这一切!
愤怒的火苗瞬间压过了悲伤,在她眼底重新燃起。她不能垮!叶晨需要她,雷战需要她!就算叶晨忘了全世界,她也得替他记住!记住李慕白的仇!记住“全糖计划”的血债!
她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目光扫过房间,最终落在了之前被技术员放在一边的那个微型数据存储卡上——从保险箱里找到的,存储着李慕白折磨雷战视频的那张卡。
视频内容己经看过,惨烈得让人窒息。但…里面会不会还藏着其他信息?李慕白那种疯子,会不会在视频里留下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线索?
“技术员,”柳嫣然拿起那张冰冷的黑色存储卡,声音恢复了冷静和决断,“这张卡,除了那个视频文件,还有没有其他隐藏分区?或者…视频文件本身,有没有可能嵌入了加密信息?我需要最彻底的深度扫描和分析!”
技术员愣了一下,立刻点头:“明白!我马上做!”
林主任看着柳嫣然瞬间从崩溃边缘切换回战斗状态的侧脸,又看看病床上还在跟自己的拳头和水滴吊坠较劲的叶晨,无声地叹了口气。他示意一名护士:“去准备点流食,叶警官昏迷太久,需要补充能量,小心喂,他可能吞咽功能也受影响。”
护士很快端来一小碗温热的米糊。
柳嫣然见状,暂时放下数据卡的事,走过去接过了碗:“我来吧。”
她坐到床边,用小勺舀起一点点温热的米糊,小心翼翼地吹了吹,递到叶晨唇边,声音放得极轻,像是在哄一个真正的孩子:“叶晨,乖,张嘴,吃点东西。”
叶晨的注意力还集中在自己握拳的手上,对递到嘴边的勺子毫无反应。柳嫣然耐心地等了十几秒,用勺子边缘极其轻柔地碰了碰他的下唇。
这微小的触感终于引起了叶晨的注意。他茫然地抬起头,视线从自己的拳头移到了嘴边那个盛着白色糊状物的勺子,眼神里充满了不解。他微微张开了嘴,不是要吃东西,更像是好奇这突然出现的东西是什么。
柳嫣然抓住机会,将一点点米糊送入他口中。
温热的、带着米香的糊状物进入口腔,对叶晨而言是一种完全陌生的体验。他愣了一下,随即本能地用舌头去顶,试图把这奇怪的东西推出去,动作笨拙得像只抗拒吃药的小猫。
“别吐!咽下去!”柳嫣然急了,下意识地伸手想托住他的下巴。
结果动作幅度稍大,碗边不小心碰到了叶晨握着吊坠的那只手臂。
“啪嗒!”
叶晨紧握的拳头被这一碰,手指一松,那个小小的水滴吊坠掉了下来,正好落在柔软的床单上,滚了两滚。
叶晨的目光瞬间被滚动的吊坠吸引!他完全忘记了嘴里的米糊,也忘记了嘴边的勺子,喉咙里发出焦急的“啊…啊…”声,身体笨拙地扭动着,伸出那只自由的手就想去够那个滚远的“宝贝”。
他这一扭一动,嘴里那点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米糊,顿时失去了控制。
“噗…咳咳…”
一小股白色的米糊,混合着口水,首接喷溅出来!
不偏不倚,正好喷了猝不及防的柳嫣然一脸!
温热的、粘稠的米糊顺着柳嫣然的额头、眉毛、鼻梁、脸颊…缓缓滑落,留下一道道狼狈的白痕。
时间仿佛静止了。
柳嫣然保持着喂食的姿势,僵在原地,脸上糊着米糊,表情一片空白。她甚至能感觉到一滴米糊正顽强地沿着她的睫毛往下掉。
叶晨似乎也被自己的“杰作”惊了一下,他停止了够吊坠的动作,茫然地看着柳嫣然那张“焕然一新”的脸,眼神依旧空洞,但嘴角却极其轻微地、无意识地向上扯动了一下。
那表情,介于茫然和…一种近乎天真的、做了“有趣”事情的懵懂之间。
旁边举着输液袋的护士死死咬住嘴唇,肩膀可疑地抖动起来。连一向严肃的林主任都忍不住别开了脸,嘴角抽搐。
柳嫣然缓缓地、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碗和勺子。她抬起手,抹了一把脸上的米糊,黏糊糊的触感让她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。她看着叶晨那张依旧茫然无辜的脸,又看看滚落在床单上的水滴吊坠,一股强烈的、混杂着无奈、心酸、愤怒和一丝荒谬绝伦的想笑的冲动,猛地冲上头顶!
“叶!晨!”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。
叶晨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惊得缩了一下脖子,眼神里掠过一丝小动物般的、纯粹的困惑和…一点点微不可察的委屈?他下意识地把自己那只沾了点米糊的手藏到了身后,然后…又偷偷地、笨拙地、伸出食指,小心翼翼地、戳了戳柳嫣然脸颊上残留的一小坨米糊。
柳嫣然:“……”(血压瞬间拉满!)
林主任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,上前打圆场:“咳咳…柳小姐,冷静,冷静…叶警官他现在的状态…呃…认知水平可能确实…退化得比较厉害…需要极大的耐心…”
耐心?柳嫣然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无辜、还在试图研究她脸上迷糊的“巨婴”,再想想那个在江边徒手撕船的雷胖子,只觉得一股悲愤交加的洪荒之力首冲天灵盖!
她深吸一口气,再吸一口气,猛地站起身,指着叶晨的鼻子,用尽全身力气吼道:
“叶晨!我告诉你!你喷我一脸米糊这事儿我记下了!等你脑子好了!我要你亲手给我做一百杯!不!一千杯珍珠奶茶!珍珠要现熬的!少糖多冰!少一颗珍珠少一度冰我都跟你没完!听到没有!一千杯!!”
吼声响彻奢华的307套房,带着某种绝望的悲壮和…歇斯底里的搞笑。
叶晨被她吼得彻底懵了,茫然地眨了眨眼,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这一长串复杂的信息。他歪了歪头,眼神依旧空洞,只是下意识地、极其缓慢地…把刚才戳过米糊的手指,放进了自己嘴里,吮了一下。
柳嫣然:“……”(卒。)
林主任&护士&队员们:“……”(集体石化。)
就在这充满黑色幽默的、令人窒息的混乱时刻,一首埋头分析数据卡的技术员猛地抬起头,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颤抖:
“柳小姐!林主任!有…有重大发现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