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蹲在染坊账房的木凳上,霉味顺着领口往肺里钻。
赵西娘管了十年账,这堆积灰的账本早该理了——前日翻到母亲信里夹的半张纸,墨迹和她房里密信像极了,我便寻了由头支开她,独自来查。
第三本《乙未年靛蓝进项》翻到最后一页时,一张薄纸"刷"地滑落。
我弯腰去捡,指腹触到纸角的毛刺——是故意裁得参差不齐的密信。
"三日后亥时,城西别院,星霜锦秘法换黄金千两。"墨迹未干,带着新墨的腥气。
我喉间发紧,指甲掐进掌心——星霜锦是母亲未完成的绝艺,陆家这些年逼我改良染技,原是为了拿这东西换钱?
窗外传来染坊学徒收工的吆喝,我迅速将信折成小方块,塞进袖中绣着并蒂莲的帕子。
这帕子是陆宴上月亲手绣的,针脚歪歪扭扭,倒比外头绣娘的活计更烫人。
绕过前院时,主母的鎏金步摇在廊下晃了晃,我垂眼作哑,加快脚步往陆宴书房去。
他的书房总飘着沉水香,案头摆着本翻旧的《孙子兵法》,我把帕子压在书下,转身时瞥见砚台边沾着半枚血渍——定是他昨夜又去查暗桩了。
月上三更,染坊的油灯忽明忽暗。
我伏在案前描星霜锦的染制流程图,笔尖在"靛蓝+石榴汁"的配比旁点了个朱砂点——这是陆宴教我的暗号,代表"关键"。
门轴"吱呀"一响,冷风裹着雪后梅香涌进来。
陆宴立在门口,玄色外袍沾着夜露,眼尾的淡疤被灯火映得发红。
他没说话,只走到我身后,指尖轻轻碰了碰我描红的位置。
"明日请主母观礼。"我蘸了墨,在纸上写。
笔锋顿了顿,又添了朵带刺的莲——三年前主母逼我跪碎瓷片,就是用这种莲纹的茶盏泼的茶。
他俯身看纸,呼吸扫过我耳尖:"你打算将计就计?"声音低得像檐角的冰棱,却烫得我耳尖发疼。
我点头,笔尖在"别院"二字上重重戳了个洞。
他突然握住我的手,指腹的茧蹭过我染布泛青的指节:"我派李嬷嬷的孙子守着后巷,暗卫在房梁上。"
我抬头看他,月光从窗棂漏进来,照见他袖中匕首的寒光——刀柄上"苏挽音"三个字,是他用小刀刻的,磨得发亮。
第二日辰时,主母的鎏金护甲敲着茶盏。
我捧着新绘的星霜锦图谱跪在下首,指尖比了个"献"的手势,又指了指自己心口。
"想换陆家信任?"她端起茶盏,茶沫溅在我额角,"倒也不是不行。"我瞥见她眼底闪过的贪婪,像饿狼见了肉。
"三日后亥时,城西别院。"我用帕子写,递到她面前。
她扫了眼字,指甲掐进帕子,把帕子甩回我怀里:"倒会挑地方。"
亥时的风卷着雪粒子往脖子里钻。
我缩在别院屏风后,能听见主母的笑声:"这星霜锦染法,可是那哑女熬了半宿画的。"
"当年镇北王府的粮仓..."另一个男声突然压低,"烧得干净,倒要多谢夫人。"
我脑子"嗡"地炸开。
镇北王府?
陆宴的灭门之案!
我攥紧帕子,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——母亲信里提过,我六岁坠河那天,有穿玄色劲装的人在岸边徘徊,难道...
"东西呢?"青衣客的声音更近了,"拿来便银货两讫。"
"且慢——"
"哐当!"
门被踹开的巨响惊得烛火乱晃。
陆宴立在门口,身后跟着西个带刀的暗卫,玄色外袍被风掀起,露出腰间镇北王府的玉牌。
"陆宴!
你疯了?"主母的鎏金步摇歪在鬓边,"这是陆家的生意——"
"陆家?"他冷笑一声,匕首抵住青衣客咽喉,"镇北王府叛将周平,当年在粮仓埋火药的手,可还稳当?"
青衣客瞳孔骤缩,陆宴的手探进他怀里,摸出枚铜印——印面刻着"镇北卫"三个字,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。
我从屏风后走出来,雪光透过窗纸照在铜印上。
陆宴转头看我,眼尾的疤在发抖。
我举起帕子,上面并蒂莲的针脚被汗浸得发皱。
"带走。"陆宴对暗卫说,声音像冰锥子,"关进地牢。"
主母突然扑过来,指甲抓向我的脸:"你个哑巴贱蹄子——"
陆宴反手扣住她手腕,"咔嚓"一声,我听见骨头错位的声响。
她疼得尖叫,陆宴却看都不看她,只盯着我手里的帕子:"去地牢。"
我跟着他往院外走,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。
地牢的方向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,青衣客突然笑了:"想审我?
镇北王府的秘密,够你们陆家喝一壶的——"
陆宴的脚步顿了顿。
我抬头看他,他眼尾的疤在月光下泛着青,像道没愈合的伤口。
"走。"他说,声音比雪还冷。
地牢的门"吱呀"关上时,我听见青衣客的笑声混着风声,飘得很远。
陆宴的手突然覆上我的手背,掌心的温度透过帕子传来——那帕子里,还裹着半页没来得及给我看的血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