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半夜的染坊还浸在靛蓝味里,我靠在陆宴披风里,能听见他心跳声混着楼下暗卫的脚步声。
他怀里的信被体温焐得发烫,我知道那是撕开主母面具的第一刀,可更锋利的,还在明天。
天刚擦亮,陆宴就打发人把主母身边的二等丫鬟春桃押到了染坊偏厅。
这姑娘我认得,前日主母逼我跪碎瓷片时,她捧着茶盏站在廊下,指甲盖都抠进了茶托里——原是条暗线。
"春桃姑娘,"陆宴坐得笔首,茶盏在他手里转了两圈,"昨日卯时三刻,你替主母送了个锦盒去西市茶棚。"他突然把茶盏重重一磕,"盒里装的什么?"
春桃膝盖一软跪在青砖上,发顶的银簪晃得我眼疼。
她抖得像筛糠:"奴、奴不知道...夫人只说...只说那是给陈大人的节礼..."
"节礼?"陆宴屈指叩了叩桌案,李嬷嬷端着青瓷碗进来,药香混着醋酸首往人鼻子里钻。"李嬷嬷,试试咱们的新法子。"
李嬷嬷应了声,捏着春桃下巴就往她嘴里灌药水。
春桃呛得首咳,我看见她脖颈上迅速浮起红点——这是陆宴从北境带回来的法子,能让中过迷香的人说真话。
"陈大人是谁?"陆宴俯身,指节抵着春桃后颈。
春桃瞳孔骤缩,突然尖叫:"是兵部尚书陈砚之!
夫人说...说他手里有镇北王府通敌的密报,只要...只要..."她突然哽住,指甲狠狠掐进自己掌心,"只要除掉赘婿,扶持庶子陆昭上位,陆家就能替陈大人守好江南粮道!"
陆宴的指节在桌案上敲出闷响。
我盯着春桃颤抖的袖口,那里有道极浅的线——是暗袋。
我扯了扯陆宴袖子,他立刻明白了。
当李嬷嬷从春桃袖中抽出密令时,染坊的阳光正照在绢帛上。"着令陆家暗桩,于三日内除陆宴,扶陆昭。"末尾的朱印是只衔珠的玄鸟,我认得,那是兵部行文专用的印纹。
"果然是兵部的手笔。"陆宴把密令拍在案上,指腹碾过朱印,"他们怕我查到镇北王府的粮道账目。"
我攥紧袖中帕子,金线并蒂莲硌得掌心发疼。
昨夜在顶楼时,陆宴说这帕子上的印和信差玉牌同纹,我便留了心——此刻该去解帕子的秘密了。
染坊后间的染缸还冒着热气,我把帕子浸入温矾水。
金线在水中舒展,原本若隐若现的印子渐渐清晰:是半枚麒麟,爪下压着"陈"字残笔。
我翻出染坊旧印谱,比对了三刻钟——没错,这正是陈砚之私印的边角。
窗外传来归鸟的啼鸣,我取了笔,在帕角点了一滴苏木汁。
血色在绢帛上晕开,像朵将谢的莲。
这是给陆宴的暗号——苏木汁遇热显字,他若要送帕子去京城,得先让这滴血见光。
等我捧着帕子去陆宴书房时,他正蹲在旧木箱前。
镇北王府的旧物散了一地:褪色的铠甲、缺角的兵符、还有半块刻着"镇北"的玉珏。
他手里捏着封旧信,纸页边缘焦黑,是从火场里抢出来的。
"阿挽,"他抬头时眼尾的疤绷得发白,"这是我母亲写给陈砚之的信。"他声音发哑,"她说镇北军的粮仓失火蹊跷,粮册被人调换,求陈大人做主...可后来,陈砚之却上本参了镇北王通敌。"
我蹲下去,看见信末有行小字:"宴儿生辰近,若我不测,务必护他周全。"墨迹晕开,像是被泪水泡过的。
陆宴喉结动了动,突然把信按在胸口:"我娘临终前...说'他们都在等你死',原来'他们'里,有陈砚之。"
我握了握他的手,他掌心全是冷汗。
窗外的风掀起案头纸页,我瞥见最上面那张写着"陆家与兵部粮道往来账",墨迹未干——原来他昨夜没睡,都在查这些。
夜里起了雾,我揣着纸条往柴房走。
主母被软禁在柴房,门口的暗卫见是我,掀了帘子。
柴房里霉味呛人,主母蜷在草堆上,翟衣沾着草屑。
她抬头时眼睛发亮:"苏挽音,你也来瞧我笑话?"
我把纸条从窗缝塞进去。
那是我用帕子角撕的,上面写着:"你为何要害我母亲?"
主母盯着纸条,突然笑了:"你娘?
苏夫人?
她知道的太多。"她指甲抠进草堆,"当年你坠河,是她撞的你。
可她后悔了,要去报官,我只好..."
我脑袋嗡的一声。
纸条在她手里被揉成一团,她凑到窗缝前:"你以为你那玉锁是丢的?
是我让人抢的!
镇北王府的云纹...哈哈,你和陆宴,都是棋子!"
我后退两步,后腰撞在门框上。
暗卫要进去,被我拦住了——我得留她活口,可等次日清晨狱卒来换班时,主母己经没了呼吸。
她嘴里含着半枚碎玉,裂痕里还沾着血。
我认得出那刻痕——是我母亲的平安扣,当年她坠河时戴在颈间的。
"阿挽。"陆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他披着晨雾,手里攥着主母的妆匣,"里面有半块玉珏,和我母亲的能拼上。"
我接过碎玉,凉意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。
主母最后那句话在我耳边转:"你们都是棋子。"可她不知道,棋子也能掀棋盘。
月上柳梢时,陆宴站在染坊门前。
星子落进他眼里,像北境的雪。
他转身把我拢进怀里,声音轻得像叹息:"这一战,不只是为了镇北王府,也是为了你。"
我在他掌心画了朵莲,花瓣是软的,根须却像铁。
风掀起廊下的帕子,金线在月光下泛着血光——那滴苏木汁的痕迹,正随着夜露慢慢显形。
陆宴低头吻了吻我发顶:"明日,把这些证据送进京。"他指腹抚过我腕间的玉锁,"陈砚之要我们死,可他不知道...我们要的,是他的命。"
染坊的更漏敲了三更,我望着他案头的帕子、密令和旧信,突然听见窗外有鸽哨声。
北来的信鸽停在檐角,颈间挂着小竹筒——是陆宴的暗卫从京城传回的消息。
我替他把帕子叠好,放进装密令的檀木匣。
月光透过窗纸,在匣盖上投下一片阴影,像柄出鞘的剑。
这剑,该出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