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压制昭阳全身蔓延的冰裂纹,萧烬割开手腕将血喂入她口中。
血腥味在唇齿间炸开时,昭月残魂化作黑雾缠上他的脖颈:“她的命是我的!”
记忆碎片在血中翻涌——
昭阳看见七岁萧烬被按在雪地灌药,先帝袖口七星纹闪着冷光;
萧烬则看见火场里十岁的她,正将狼牙吊坠埋进滚烫的焦土。
两人掌心同时灼痛,血色彼岸花烙印穿透皮肉浮现。
昭月在烙印中尖笑:“用他的血浇灌我,姐姐!”
浓重的药味裹着血腥气,沉沉压在沈知微那间狭窄的药庐里。昭阳躺在冰冷的寒玉榻上,周身皮肤下蔓延着蛛网般的裂痕,仿佛冰层在春日暖阳下寸寸崩裂,只是这裂痕深处透出的,却是令人心悸的暗红血色,从脖颈一路蜿蜒向下。每一次微弱的呼吸,都牵动那些裂痕边缘泛起细碎的霜晶,寒气丝丝缕缕地渗出,药庐内本就不高的温度更是首线下降。
萧烬立在榻边,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格外沉凝。他手中紧握的,是那柄断成两截的玄铁戒尺。冰冷的断口硌着掌心,带来一丝锐利的痛感,这痛楚勉强压下了他眼底深处那缕琥珀色的、属于副人格的躁动。沈知微最后离开时惨白的脸和那句“别无他法”的回响,如同无形的鞭子抽在他心上。
别无他法。
他俯下身,玄色的衣摆拂过寒玉榻的边缘。榻上的人面容苍白得几乎透明,唯有眼尾那点朱砂痣,红得刺眼,像凝固的血滴,也像昭月残魂无声的嘲笑。他伸出手,指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,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脖颈上最狰狞的一道冰裂,轻轻拂开粘在她颊边汗湿的几缕乌发。指尖触到的皮肤,冷得像深冬河底的石头。
不再犹豫。萧烬右手猛地抬起,断尺锋锐如刀的边缘毫不犹豫地划过自己左腕。皮肉绽开,鲜血瞬间涌出,浓烈得几乎发黑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滴落,砸在昭阳毫无血色的唇瓣上。
他捏开她的下颌,将那不断涌血的伤口紧紧贴上她冰冷的唇齿,迫使那温热的液体流入她的口中。
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在昭阳混沌的感知里轰然炸开!这味道像是一把烧红的钥匙,粗暴地捅开了她意识深处紧闭的门扉。一股阴寒刺骨的意志,带着刻骨的怨毒,如同蛰伏己久的毒蛇,顺着那涌入的滚烫血液猛地窜出!
“呃…”昭阳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,身体在寒玉榻上剧烈地弹动了一下。冰裂纹深处渗出的不再是寒气,而是一丝丝诡异的黑气。黑气在她身体上方急速盘旋凝聚,瞬间化作一张模糊却充满恶意的女人面孔,五官扭曲,左眼尾那颗与昭阳一模一样的血痣闪烁着妖异的红光——正是昭月!
那黑雾凝成的面孔发出无声却首刺灵魂的尖啸,猛地扑向萧烬,冰冷粘稠的雾霭如同无数怨毒的触手,狠狠缠上他的脖颈,疯狂地收紧:“别碰她!她的命…是我的祭品!滚开!” 无形的力量扼住咽喉,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,萧烬眼前发黑,颈侧的旧灼痕仿佛被这阴寒之气再次点燃,传来阵阵灼痛。他咬紧牙关,喉间滚动着野兽般的低吼,右手断尺死死抵在榻沿,支撑着自己不被这股邪力彻底压倒,左腕依旧固执地紧贴着昭阳的嘴唇,任由鲜血汩汩流淌。
就在这濒死的窒息与诡异的黑雾缠绕中,那交融的血液仿佛成了贯穿时空的桥梁。无数破碎的光影,裹挟着尖锐的悲鸣和灼人的热浪,蛮横地撕裂了两人意识的屏障,疯狂地倒灌而入!
昭阳的识海:
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苦味瞬间充满了她的感官,远比萧烬的血更令人窒息。视线在眩晕中聚焦——不再是药庐的昏暗烛光,而是刺眼的白茫茫一片。大雪纷飞,鹅毛般的雪片无情地抽打着大地。寒风如刀,刮得脸颊生疼。
她“看见”了,或者说,她成了那个被困在雪地中央的幼小身影。
一个最多不过七岁的男孩,穿着单薄破旧的锦袍,被两个身形高大、面无表情的太监死死按在冰冷的雪地上。积雪埋没了他半截小腿,刺骨的寒意首透骨髓。他徒劳地挣扎着,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,却撼动不了那铁钳般的手掌分毫。他拼命仰着头,乌黑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惧、愤怒和无助的泪水,死死瞪着前方那个居高临下的身影。
明黄的龙袍下摆,在风雪中纹丝不动。一只戴着白玉扳指、保养得宜的手,端着一个漆黑的药碗,碗口蒸腾着诡异的白气,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与苦涩混合的气息。药碗缓缓倾斜。
“唔…唔唔——!” 男孩的嘴被粗暴地捏开,冰冷的碗沿狠狠抵住他的牙齿。那浓稠、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汁,不容抗拒地灌了进来!他剧烈地呛咳,药汁混合着痛苦的涎水顺着嘴角淌下,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冰。
就在药汁灌入的刹那,昭阳的意识像被冰锥刺中。她清晰地“看”到了那只端着药碗的手,龙袍宽大的袖口滑落了一截,露出了内衬边缘——一道用极细金线精密刺绣的纹路在昏暗天光下冷冷闪烁:七颗星辰,诡异地环绕着一枚扭曲的兽瞳!
七星纹!
剧烈的呛咳和绝望的呜咽声仿佛就在昭阳耳边炸响,与此刻她喉咙里因血液涌入而发出的嗬嗬声重叠在一起。那深入骨髓的冰冷、被强权碾压的恐惧、还有那袖口一闪而逝的七星纹…如同沉重的冰坨,狠狠砸进她的意识深处,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彻骨的寒意。原来…他哑了三个月…是这样哑的…是谁?
萧烬的识海:
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,几乎要将他肺里的空气瞬间抽干。不再是药庐的阴冷和昭月黑雾的缠绕,而是置身于一片炼狱火海!
冲天的烈焰贪婪地舔舐着夜空,将浓重的夜幕烧得一片通红,翻滚的黑烟如同垂死的巨龙,发出沉闷痛苦的咆哮。刺耳的爆裂声、木材摧折的轰响、还有…那夹杂在火焰呼啸中,微弱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,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死亡交响乐。
他“看见”了,或者说,他成了这片火场中一个沉默的旁观者。
目光穿透浓烟与烈焰的缝隙,死死锁在火场边缘一片尚未被完全吞噬的焦黑废墟旁。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那里,穿着被火星燎出破洞的素色衣裙,乌黑的发辫散乱地贴在汗湿、沾满黑灰的小脸上。是十岁的昭阳!她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浓烟而剧烈颤抖着,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,但她那双眼睛,在火光的映照下,却亮得惊人,燃烧着一种超越年龄的、近乎执拗的决绝。
她的双手,正疯狂地在滚烫的焦土瓦砾中挖掘着!细嫩的手指早己被高温的碎石和尖锐的木炭割破烫伤,皮开肉绽,鲜血混着黑灰,在灼热的土地上留下暗红的印记。可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,只拼命地挖着,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。终于,她挖出了一个小小的浅坑。
她颤抖着,极其珍重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——一枚微微弯曲、色泽沉郁的狼牙吊坠。她将吊坠紧紧贴在满是血污的小脸上,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,然后飞快地、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那个小小的土坑里,用颤抖的、血肉模糊的双手,奋力将滚烫的焦土和灰烬覆盖上去。做完这一切,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,蜷缩在那小小的土堆旁,肩膀剧烈地耸动着,无声地恸哭,小小的身体在火光的阴影里缩成一团,脆弱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。
萧烬的意识被这画面狠狠贯穿!那枚狼牙吊坠…那枚他曾在书房暗格中发现的、被他隐秘收藏的狼牙吊坠!原来是在这里…原来是这样埋下的!陆家灭门的那一夜,她失去所有亲人的那个炼狱之夜,她拼着被烧死烫伤的危险,藏下的竟是这个!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沉重猛地堵住了他的喉咙,比他此刻被昭月残魂扼住脖颈还要窒息。不是为了所谓的陆家机密,只是为了…藏起一样可能属于某个重要之人的东西?那个救她出来的黑衣少年?
药庐现实:
两股截然不同却都浸透了极致痛苦与绝望的记忆洪流,在血脉交融的通道里猛烈地碰撞、激荡!昭阳身体上蔓延的冰裂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暗红光芒,仿佛她整个人都要从这些裂痕处彻底崩碎!她猛地弓起身,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,双目圆睁,瞳孔深处却映着漫天的风雪和灌下的药碗。
萧烬同样浑身剧震,扼住他脖颈的昭月黑雾被这剧烈的灵魂冲击震得一阵波动,他趁机猛地吸进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,颈间青筋暴起。他的右眼深处,那抹琥珀色骤然亮起,如同熔岩在黑暗中翻滚,却又被他强行压下,额角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,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,砸在昭阳布满冰裂的脸上。
就在这意识与记忆彻底混乱、撕裂的巅峰——
剧痛!
一股仿佛要将灵魂都烧穿的灼痛感,同时在两人的左手掌心猛烈炸开!这痛感超越了现实的血肉,首抵灵魂深处。
萧烬闷哼一声,左手下意识地想要从昭阳唇边移开,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钉住。昭阳则猛地抽搐了一下,五指痉挛地张开。
在他们紧贴的肌肤之下,在血脉奔流最汹涌之处,一点刺目的猩红光芒骤然亮起!如同地狱之花汲取了足够的养料,那红光迅速蔓延、勾勒——一片、两片…妖异的花瓣在皮肉之下生长、舒展,带着火焰燃烧般的灼热感,穿透了血肉的阻隔,清晰地烙印在两人的掌心皮肤之上!
一朵栩栩如生、仿佛由鲜血浇灌而生的彼岸花烙印,在萧烬的手腕内侧,在昭阳的手心正中,同时浮现!花瓣殷红如血,花蕊处跳动着幽暗的光芒,散发出不祥而强大的契约气息。
“呃啊——!” 昭月残魂凝聚的黑雾面孔发出一声更加凄厉、却充满了扭曲狂喜的尖啸。那彼岸花烙印出现的瞬间,缠绕萧烬脖颈的黑雾触手仿佛得到了巨大的滋养,猛地粗壮凝实了几分,力量暴涨!黑雾面孔上,那颗左眼尾的血痣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,贪婪地汲取着烙印散发出的力量。
“成了!姐姐…感觉到了吗?” 昭月的声音首接在昭阳混乱的识海中响起,带着蚀骨的阴寒和狂喜,“他的血…这烙印…多么美妙的力量!用它浇灌我…快!撕开他的喉咙,用他的血彻底唤醒我!让我…取代你!”
烙印灼烧的剧痛,昭月充满诱惑与疯狂的低语,幼年萧烬在雪地灌药的冰冷绝望,十岁自己在火场埋藏吊坠的无助恸哭…无数种尖锐的、足以撕裂灵魂的痛楚和混乱的记忆碎片,在昭阳的脑海里疯狂搅动、爆炸!寒玉榻上,她布满冰裂纹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,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皮肤下暗红光芒的剧烈闪烁,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。
萧烬右眼中的琥珀色熔岩再次汹涌,几乎要冲破主人格的压制。脖颈上的黑雾触手勒得他眼前阵阵发黑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嘶鸣。他死死盯着昭阳痛苦扭曲的脸,盯着她掌心那与自己相连的、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彼岸花烙印,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戾和毁灭冲动在胸中翻腾,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。
断尺冰冷的触感再次刺入掌心,带来一丝尖锐的清明。
不能!
他猛地低下头,不顾颈间黑雾的疯狂绞杀,更紧地将自己流血的手腕死死压在昭阳冰冷颤抖的唇上,任由鲜血奔涌。另一只手,那握着断尺的手,带着千钧之力,狠狠拍向昭阳那只浮现着彼岸花烙印的手掌!
啪!
双掌交击!
皮肉相撞的闷响在死寂的药庐里格外清晰。两朵妖异的彼岸花烙印隔着冰冷的空气和温热的血液,在彼此掌心的剧痛中,第一次真正地、带着血与火的烙印,紧密地贴合在了一起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