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雨水顺着叶悬的额发往下淌,滴落在手中那张混沌暗灰、字迹如同凝固污血的【归墟债契】上。纸面触感冰凉滑腻,像某种冷血生物的皮。那“三百六十五日”、“利息66.8年寿元”、“拖入归墟抵债”的字眼,如同烧红的烙铁,烫在他的视网膜上,烫进他冰封的灵魂深处。
左臂上,糖宝藤蔓传来的微弱悸动是这片绝望泥泞中唯一的暖源。那割脉通莲纹路上淡金色的边沿,在雨水冲刷下若隐若现,如同风中残烛,却倔强地不肯熄灭。它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,藤蔓深处传来一种近乎婴儿吮吸般的微弱渴望,目标首指叶悬口袋里仅存的、半块被雨水泡软的干粮饼。
【糖宝状态:生命活性微弱提升(+0.001%)…深层蚀心波动显著平复…能量极度匮乏…本能驱使:强烈摄食需求…目标:一切可摄入有机质…】
“叔…我的扫帚…” 叶灵鱼带着哭腔,费力地从泥水里拖出她那把断了螺旋桨的小扫帚,线虫螺旋桨可怜地耷拉着。她的小脸上沾满了泥点,大眼睛里蓄满了委屈和后怕,但更多的是对叶悬的依赖,“我们还…还去宇宙火锅店吗?那汤…糖宝好像喜欢…” 她怯生生地指了指叶悬手臂上的藤蔓。
“火锅店?” 一旁瘫坐在泥坑里、抱着空玉盒如同抱着自己棺材板的老陈,闻言猛地抬起头,脸上糊满泥水和泪水,眼神空洞中带着一丝被刺激后的癫狂,“还去?!叶悬!你害得宗主的脑子都没了!就换来一张催命符!你还想去?!万毒峰!万毒峰不会放过我们的!宗主…宗主他老人家…”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,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,连哭嚎都变成了压抑的呜咽。
叶悬没说话。他将那张冰冷的债契小心地折好,塞进怀里最贴近心脏的位置——那里如同揣着一块万年寒冰。然后,他弯腰,用沾满泥污的手,小心翼翼地将口袋里那半块泡软的干粮饼抠出来,掰下极小的一角,轻轻送到糖宝藤蔓的尖端。
蔫蔫的藤蔓像是嗅到了血腥的鲨鱼,尖端猛地一卷,将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残渣包裹住,传来微弱的、满足的吮吸感。更多的藤蔓无意识地缠绕紧他的手臂,传递出依赖和一种病态的贪婪。
“走。”叶悬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,“回草庐。”
“回…回草庐?”老陈茫然地重复,脸上写满了“回去等死吗”。
“不然呢?”叶悬扯了扯嘴角,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,“等着万毒峰的人漫山遍野抓我们?还是等着这张纸上的倒计时归零,被拖去归墟涮锅?” 他看了一眼叶灵鱼,“灵鱼,扫帚还能飞吗?”
叶灵鱼吸了吸鼻子,抹了把脸上的泥水,用力点头:“能!少一个螺旋桨,飞慢点,飞低点,也能行!” 她的小脸上重新燃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儿,笨拙地往扫帚里注入微弱的灵力。断了一只螺旋桨的扫帚发出“嗡嗡”的哀鸣,挣扎着悬浮起来,离地不足三尺,晃晃悠悠。
叶悬抱起虚弱但死死缠住他手臂不放的糖宝,一步一滑地走向叶灵鱼。老陈看着他们,又看看怀里的空盒子,最终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,连滚带爬地跟上,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里,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:“完了…全完了…宗主的脑子…我的前程…全没了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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坍塌的草庐在雨后的黄昏中显得更加破败凄凉,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伤口。雨水顺着断裂的梁柱滴落,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浑浊的小坑。空气里,昨日残留的孜然牛油味被雨水和泥土腥气冲淡,却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、属于归墟的冰冷腐朽气息——仿佛那张债契本身散发出的死亡预告。
叶悬将糖宝小心地安置在角落里相对干燥的草堆上。藤蔓接触到熟悉的(虽然破败)环境,似乎放松了一丝,但割脉通莲的金边纹路依旧黯淡,传递着深沉的饥饿和虚弱。小辣趴在藤叶上,触须耷拉着,连释放孜然香气的力气都没了。
叶灵鱼则一头扎进了她的“实验角”,那块画着鬼画符的破布还在。她翻出珍藏的几块下品灵石碎片,又从小辣褪下的虫蜕里挑挑拣拣,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专注。断了一只螺旋桨的小扫帚被她放在手边,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鸟。
【叶灵鱼状态:危机感驱动·超负荷研发中…目标:线虫糖霜稳定结构3.0版(附加应急飞行功能修复)…精神力高度集中(濒临透支)…】
老陈像丢了魂似的,抱着那个空空如也的玉盒,缩在另一个角落,眼神空洞地望着漏雨的屋顶,嘴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:“宗主的脑子…没了…没了…”
叶悬靠着一堵勉强支撑的断墙坐下,雨水浸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,带来刺骨的寒意。他闭上眼,意识沉入那片冰冷的虚无,视野边缘,【用户寿元:-66.8年】和【归墟债契倒计时:364天23小时59分…】两行猩红的数字如同悬挂在悬崖边的巨石,随时可能轰然砸落。怀里那张混沌暗灰的债契,隔着湿透的衣料,散发着持续不断的、令人灵魂颤栗的寒意。
时间在压抑的死寂和滴答的雨声中缓慢流逝。草庐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,只有角落叶灵鱼偶尔用灵石激发虫蜕时发出的微弱光芒闪烁。
突然!
“嗡——!”
一股庞大、阴冷、带着剧毒腥甜气息的恐怖威压,如同无形的海啸,毫无征兆地从草庐外碾压而来!瞬间冲垮了雨夜的宁静,蛮横地灌满了整个废墟!
“噗通!” 本就精神恍惚的老陈首当其冲,首接被这股威压按得五体投地,脸狠狠砸进泥水里,怀里的空玉盒脱手飞出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脆响。
“啊!” 沉浸在研发中的叶灵鱼如遭重击,小脸瞬间煞白,手里的灵石碎片“啪嗒”掉地,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微弱灵光瞬间溃散。她的小扫帚应激性地“嗡”一声弹起,断掉的螺旋桨疯狂空转,却只能原地打转。
角落里,虚弱昏沉的糖宝藤蔓猛地剧烈一颤!割脉通莲的暗红纹路骤然亮起,透出痛苦和应激的猩红!小辣首接被震得从藤叶上滚落。
叶悬闷哼一声,背靠的断墙剧烈摇晃,簌簌落下尘土。那股威压如同万钧重担压在他的灵魂和肉身上,冰冷、滑腻、带着剧毒生物特有的恶意,让他呼吸困难,心脏狂跳,视野阵阵发黑。这威压……远超昨日的百毒宗主投影!带着一种真实的、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!
【警告!超高能生命体接近!目标锁定:万毒峰宗主·万俟枭(本体降临)!】
【状态:震怒(目标丢失:九转智商丹)…杀意沸腾…】
【关联物品:归墟债契(抵押品:九转智商丹)…检测到债主关联方…触发微弱共鸣…】
草庐那摇摇欲坠、形同虚设的破门,连带着半堵泥墙,在这股恐怖的威压下,如同被巨锤砸中的饼干,轰然向内爆裂、粉碎!木屑、泥块、碎石如同子弹般激射!
烟尘弥漫中,一个高大、瘦削、裹在漆黑如墨长袍中的身影,如同撕裂夜幕的鬼魅,缓缓踱了进来。
万毒宗主,万俟枭!
他的面容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下,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、毫无血色的下巴。周身没有一丝灵力光华外泄,却散发出比任何光芒都更令人心悸的阴冷死寂。空气在他身周扭曲,光线仿佛被吞噬,连滴落的雨水都在靠近他时诡异地蒸发、消失。他脚下所过之处,潮湿的泥地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,散发出刺骨的寒意。
他的目光,如同两道淬了万年寒毒、实质般的冰锥,瞬间穿透弥漫的烟尘,精准地钉在了瘫在泥水里、抖得像只鹌鹑的老陈身上。
“陈——九——斤!” 一个冰冷、沙哑、毫无起伏,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滔天怒意的声音响起,每一个字都像冰渣子砸在地上,“本座的丹呢?”
“宗…宗…宗主…” 老陈吓得魂飞魄散,牙齿疯狂打颤,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,只剩下绝望的呜咽,下意识地指向叶悬的方向。
万俟枭那冰冷的目光,如同毒蛇的信子,缓缓移开,落在了靠墙而坐的叶悬身上。当看到叶悬左臂上缠绕的、散发着微弱异样气息的糖宝时,兜帽阴影下的目光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,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疑。但这点异样瞬间被更浓烈的杀意取代。
“是你?” 万俟枭的声音听不出情绪,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,“杂役叶悬?很好。省了本座搜寻的功夫。交出本座的‘九窍玲珑智商丹’,留你全尸。否则……” 他黑袍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,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“沙沙”声,周围的空气瞬间弥漫开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剧毒气息,“本座会让你,还有你这株半死不活的蚀心藤,尝尽万毒噬魂之苦,求死不能。”
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,狠狠砸向叶悬!剧毒的腥甜气息钻入鼻腔,带来阵阵眩晕和灼痛!老陈己经吓得彻底昏死过去。叶灵鱼小脸惨白如纸,死死咬住嘴唇,小手颤抖着想去抓旁边的小扫帚,却被那威压死死按在原地动弹不得。
糖宝的藤蔓在剧毒气息的刺激下痛苦地蜷缩,暗红纹路疯狂闪烁。
绝境!
真正的绝境!比面对百毒宗主投影、比身处归墟火锅店废墟更加令人绝望!这是一位执掌万毒、杀伐决断的元婴大能的本体!在他面前,炼气期的叶悬渺小得如同尘埃!
交出智商丹?那东西早就抵押给归墟,换了那口救命的汤,如今只剩下一张催命的债契!
不交?下一秒就是魂飞魄散,万毒噬魂!
冷汗瞬间浸透了叶悬的背脊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几乎要炸开!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、如此冰冷地扼住他的喉咙!
怎么办?!
就在这千钧一发、思维几乎冻结的瞬间,怀中那张紧贴胸口的【归墟债契】,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、却异常清晰的震动!一股冰冷、霸道、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的气息,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,瞬间刺破了万俟枭那恐怖的剧毒威压!
叶悬的脑海中,如同划过一道雪亮的闪电!
债契!归墟债契!那上面锁定的是他叶悬的灵魂烙印!抵押品是宗主的智商丹!在债契到期之前,他的命,包括他身上的一切,理论上……都属于归墟!归墟的债务人,在债期未满之前,岂能任由他人宰割?那是对归墟规则的挑衅!
一个疯狂到极点、却又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念头,如同野草般在绝望的冻土下疯狂滋生!
赌!
赌这张来自归墟的破纸,比眼前这位万毒宗主的杀意……更硬!
叶悬猛地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,不再有丝毫恐惧和退缩,反而燃烧起一种近乎癫狂的、破釜沉舟的火焰!他无视了那几乎要将自己碾碎的威压,无视了那令人窒息的剧毒气息,嘴角咧开一个极其难看、却又带着莫名嘲讽的弧度。
“宗主的丹?” 他的声音嘶哑,却异常清晰地在这死寂的废墟中响起,甚至压过了雨声,“万俟宗主,您来晚了。”
他缓缓地,用尽全身力气,在万俟枭那冰冷杀意几乎凝成实质的目光注视下,颤抖着,却无比坚定地,从怀中掏出了那张混沌暗灰、边缘不规则、散发着冰冷归墟气息的【归墟债契】!
纸张暴露在空气中的刹那,周围的光线猛地一暗!连万俟枭身上那吞噬光线的阴冷气息都为之一滞!债契上那凝固污血般的暗红字迹,尤其是那个扭曲的血色火锅印记,骤然亮起一层微弱的、却带着至高规则意味的幽光!
“您的‘脑子’,”叶悬将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泰山的纸,朝着万俟枭的方向,如同展示一张催命符,又像举起一面护身盾牌,“现在,是这位‘爷’的了。” 他艰难地抬起手,点了点债契上那个血色火锅印记。
“至于我的命?” 叶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笑声,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豁出去的疯狂,“您想要?行啊!麻烦您……先跟这位‘债主’商量商量?看看它同不同意,让您提前……涮了我?”
他猛地将手中的债契向前一递!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惨烈!
“滋——!!!”
就在叶悬手指指向债契上那个血色火锅印记的瞬间!
异变陡生!
那张混沌暗灰的债契,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凶兽,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血光!血光并非炽热,而是带着一种冻结灵魂、吞噬万物的极寒!一个巨大、扭曲、完全由沸腾血光构成的、边缘燃烧着黑色归墟之炎的火锅虚影,猛地从债契上腾空而起,瞬间膨胀,笼罩了大半个草庐废墟!
虚影之中,无数哀嚎的灵魂面孔在血汤中沉浮、扭曲!一股比万俟枭的剧毒威压更加古老、更加冰冷、更加不容抗拒的归墟意志,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了一瞬,带着被冒犯的暴怒,轰然降临!
“轰——!”
无形的规则碰撞!
万俟枭那笼罩全场的恐怖剧毒威压,在这股源自归墟本源的血色火锅虚影冲击下,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薄冰,瞬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、令人牙酸的“咔嚓”脆响!肉眼可见地崩裂、溃散!
“噗!”
万俟枭那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身体猛地一晃!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!一声压抑的、带着难以置信惊怒的闷哼从他口中溢出!他周身那吞噬光线的阴冷气场剧烈波动,黑袍下蠕动的“沙沙”声戛然而止!
笼罩在叶悬、叶灵鱼、糖宝和老陈身上的死亡压力,骤然一轻!
叶灵鱼“哇”地吐出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,剧烈咳嗽起来。糖宝痛苦蜷缩的藤蔓也略微舒展了一些。昏死的老陈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。
那血色火锅虚影来得快,去得也快。在撞碎了万俟枭的威压后,它似乎也耗尽了这短暂投影的力量,血光迅速黯淡、收缩,最终不甘地发出一声充满怨毒和贪婪的、仿佛来自深渊的嘶鸣,重新隐没回那张混沌暗灰的债契之中。
债契上的血色印记,颜色似乎更深沉了一分。
废墟里,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剩下雨滴砸落的声音,叶灵鱼的咳嗽声,以及……万俟枭那沉重压抑、如同拉风箱般的呼吸声。
兜帽的阴影下,那双冰冷的、仿佛蕴藏着万载寒毒的眼睛,死死地、死死地钉在叶悬手中那张轻飘飘的纸上。那眼神,充满了惊疑、震怒、忌惮,以及一丝……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悸!
那是什么东西?!
那源自灵魂本源的、带着至高规则气息的威压……绝非此界之物!那血色火焰虚影中沉浮的哀嚎灵魂……那冰冷死寂的归墟意志……这杂役手里,拿着的到底是什么?!
“归…墟…债…契?” 万俟枭的声音,第一次失去了那掌控一切的冰冷漠然,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、却真实存在的沙哑和凝重,如同在咀嚼着某个禁忌的名字。他的目光,缓缓从债契移到叶悬那张布满疲惫、血丝,却带着疯狂赌徒般眼神的脸上。
草庐的破洞外,冰冷的夜雨依旧。
废墟内,空气凝固如铁。一方是执掌万毒、杀伐决断的元婴大能,一方是身负巨债、寿元倒计时的炼气杂役。
一场以性命和未知契约为筹码的、荒诞而致命的“麻辣谈判”,在滴水的破草庐中,无声地拉开了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