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重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,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。陆川闭着眼,靠在椅背上,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种被真相冲击后的茫然。林晚则垂着头,泪水无声地滑落,滴在紧紧交握的手背上,留下微凉的湿意。
良久,陆川缓缓睁开眼,目光落在林晚身上,复杂难辨。他看着她依旧微微颤抖的肩膀,看着她被泪水浸湿的鬓角,第一次没有用冰冷或审视的目光,而是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……探究。
“后来呢?”他的声音低沉沙哑,打破了沉寂,“你姐姐……孩子生下来了?你母亲……身体怎么样了?” 这些问题,不再是为了质问,而是出于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……关切。他想知道,在那场风暴之后,她所守护的那个“家”,最终如何了。
林晚抬起头,通红的眼睛看向他,眼神里带着一丝意外,随即是更深的酸楚。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些。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。
“姐姐……生了个女儿。叫妞妞。”提到小外甥女的名字,林晚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,“生下孩子后没多久,姐姐就带着孩子去了南方一个更远的城市打工……联系很少了。”她的声音带着无奈和心疼,“她……大概觉得没脸回来,也怕再给妈妈添堵。”
“妈妈……”林晚的声音低沉下去,“身体一首不好。咳嗽是老毛病了,时好时坏。那些年,为了省钱,总拖着不肯好好去医院看……落下了病根。现在……需要长期吃药调养,不能太劳累。”她顿了顿,声音带着一丝哽咽,“她……老了很多。眼神里……总是带着担忧,怕我……步姐姐的后尘。” 最后这句话,她说得很轻,却道尽了母亲心底的恐惧和那份沉重的爱。
陆川静静地听着,心中五味杂陈。那个曾经在他印象中还算完整的林家,早己支离破碎。父亲逃离,姐姐远走背负耻辱,母亲病体缠身……只剩下她,林晚,像一根柔韧却孤独的藤蔓,在废墟中挣扎着生长,守护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烛火。
“所以……”陆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带着一种重新审视的意味,“这些年……你都是一个人?” 他问得很轻,仿佛怕惊扰了什么。
林晚微微一怔,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。她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,摇了摇头:“不是一个人。还有妈妈。虽然艰难,但……总算熬过来了。” 她顿了顿,目光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,眼神有些飘远,“而且……我还有地方可以去。”
她的声音轻了下来,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依赖,仿佛在谈论一个温暖的港湾。
“就是……栖梧路的‘时光书店’。”她收回目光,看向陆川,眼中闪烁着一种真挚的光芒,驱散了之前的悲伤,“在我最害怕、最不敢回家的那些日子里……是陈伯的书店收留了我。那里很安静,有旧书的气味,有温暖的灯光,有陈伯无声递来的一杯热水……在那里,我可以暂时忘记家里的争吵、妈妈的眼泪、出租屋的冰冷……我可以躲在角落里看书,像躲进了一个……安全的‘树洞’。”
她的嘴角微微弯起,露出一个带着泪痕却无比真实的笑容:“书店,是我那段灰暗岁月里……唯一的避难所,是唯一能让我喘口气的地方。陈伯……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山,给了我无声的支撑。所以……”她的目光变得异常坚定,迎上陆川深邃的眼眸,“我才会那么执着于栖梧路的改造项目。我想留住它,不仅仅是为了情怀,更是为了……报恩。为了让它继续成为更多像我当年那样……需要喘息、需要一点温暖和安静的人的‘树洞’。”
她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深处、关于书店的那份执念。不是为了商业价值,不是为了设计理想,而是为了守护一个曾经庇护过她的港湾,为了将这份无声的温暖传递下去。
陆川的心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。他看着林晚眼中那份纯粹的、带着感恩和守护之意的光芒,看着她提起书店时脸上那抹真实的、带着温度的柔和,第一次清晰地触摸到了她对那个项目倾注全部心血的原因。
那不仅仅是一个设计项目。
那是她对灰暗岁月的救赎,对无声守护的回报,是她试图在冰冷的现实里,为自己、也为他人留住的一点微光。
他忽然明白了,自己之前用冰冷的商业逻辑去否定她的方案时,那句“情怀不能当饭吃”是多么的傲慢和残忍。他否定的,不仅仅是一个设计方案,更是她生命中一段珍贵的、支撑她走过黑暗的温暖记忆和想要回馈的执念。
巨大的冲击和一种迟来的、深沉的愧疚感,如同潮水般淹没了陆川。他看着眼前这个经历了家庭破碎、独自挣扎、却依然试图守护一点温暖和光亮的女人,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,自己这十年筑起的高墙和自以为是的怨恨,在她所承载的生命重量面前,是多么的狭隘和……浅薄。
小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。但这一次的沉默,不再沉重窒息,而是弥漫着一种复杂的、被真相和心意冲刷后的宁静。窗外的阳光似乎更加明亮了一些,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。十年的冰山,在血泪的冲刷和温暖的坦诚下,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