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盏长明灯在神龛前摇曳。
柳氏临走前特意命人撤了蒲团,苏落跪在青砖上,膝盖早己冻得失去知觉。
“小贱人,好好跪着!宴上不是有人护着你吗?好好在这跪一晚上,否则……”
柳氏刻薄的声音犹在耳畔。
苏落垂着眼睑,遮住了眸底翻涌的冰冷杀意。
她面上依旧那副逆来顺受的苍白模样,身体却在无人可见的阴影里,细微地调整着呼吸的节奏。
精纯的内息自丹田升起,指尖的僵硬感稍稍褪去。
习武八年,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本事,这点冻饿,还不足以让她倒下。
窗外雪似乎更大了,拍打着窗棂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
苏落维持着跪姿,只有偶尔抬起眼帘时,那目光掠过神龛最高处一块簇新的、属于裴凛生母的牌位,才会闪过一丝极淡的讥诮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一个时辰,也许更久。
祠堂厚重的木门“吱呀”一声,被一股大力猛然推开。
寒风卷着雪花而入,吹灭了靠近门口的一盏长明灯。
门口,一道身影逆着门外廊下微弱的光线而立。
裴凛就站在那里,肩头落了一层薄雪,狭长的凤眸在昏暗中扫视,攫住了跪在冰冷地上的苏落。
他迈步进来,靴子踏在青砖上,发出清晰的回响。
他走到苏落面前,停住。
苏落依旧垂着头,视线里只有那双沾着雪泥的黑色军靴,以及玄色大氅下摆精致的云纹滚边。
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,带着审视,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玩味,
突然,一只带着薄茧、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。
那手指带着风雪中浸染的寒意,毫无预兆地捏住了苏落的下颌。
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,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。
苏落被迫仰起脸,微微蹙起眉,似乎不堪其痛,又带着一丝茫然无措的惊惶。
裴凛俯视着她,近得能看清她苍白脸上细小的绒毛,能看清她眼底强忍的泪光。
“求我。”
“求我一句,我就放你出去。”
他的指腹带着薄茧,在她下颌皮肤上缓慢而刻意地了一下。
苏落的睫毛颤动了一下,大颗的泪珠顺着苍脸颊滚落,划过他冰冷的手指,留下一道温热的湿痕。
她被迫仰视着他,眸子里盛满了屈辱、恐惧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。
她张了张嘴,唇瓣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,带着浓重的鼻音:
“兄…兄长…”
她似乎想唤一声兄长,却又在他冰冷的目光下怯懦地停住,最终只是茫然又带着一丝卑微的困惑,轻声问:
“兄长…想听落儿说什么?”
裴凛盯着她看了足足三息。
那盈满泪水的眼眸里,除了恐惧和茫然,似乎真的空无一物。
蓦地,他冷哼一声,骤然松开了钳制她下颌的手。
苏落失去支撑,身体微微晃了一下,低低地抽泣了一声,立刻又稳住身形,重新垂下头。
裴凛看也没再看她,猛地一拂袖,大步流星地朝祠堂门口走去。
他一步踏出,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夜色里。
门并未关严,留下一条缝隙。
不知又过了多久,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仆提着一个半旧的黄铜炭盆,从门缝里挤了进来。
炭盆里燃着几块红彤彤的银炭,散发着微弱却真实的热气。
老仆不敢抬头,将炭盆轻轻放在离苏落跪着的地方不远不近的青砖地上,又迅速从怀里掏出两个冷硬的馒头,用一块干净的布包着,小心翼翼地放在炭盆边沿暖着的地方。
做完这一切,老仆飞快地瞥了一眼依旧垂着头、肩膀微微颤抖的苏落,眼里闪过一丝不忍,嘴唇翕动了一下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极低地叹了口气,又像进来时一样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,轻轻带上了那扇沉重的门。
苏落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。
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泪痕?
那双杏眸清澈依旧,却冰冷得像寒冰。
下颌的红痕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明显,她却毫不在意。
她伸出手指,极其缓慢地抚过自己下颌上那几道被捏出的红痕。
指腹下的皮肤带着微微的刺痛感,提醒着方才那屈辱的钳制。
炭盆的火光在她冰冷的眼底跳跃,映不出半分暖意。
祠堂外,风雪更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