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落刚被丫鬟婆子们小心翼翼送回这小院。
灌下一碗姜汤，暖意尚未沁入西肢百骸。
赵嬷嬷那张刻板严肃的脸便出现在门帘外。
“苏姑娘，”
赵嬷嬷的声音响起：“将军有命，请您即刻移步书房。”
苏落捧着空碗的手顿了一下，指尖在温热的瓷壁上微微收紧。
她抬起眼，脸上依旧是那副惊魂未定的模样，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：
“嬷嬷…不知兄长唤我何事？”
赵嬷嬷的目光在她脸上那未消的红痕和此刻的憔悴上扫过，眼神没有丝毫波澜：
“将军只道让姑娘过去，并未言明。姑娘还是快些吧，莫让将军久等。”
苏落垂下眼帘，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光。她轻轻放下碗，动作带着一丝虚弱无力：
“是，落儿这就去。”
书房位于裴府前院东侧，远离后宅的喧嚣。
苏落跟着引路的侍从，穿过几重月洞门和覆雪的抄手游廊，脚下的积雪被踩出咯吱的轻响。
侍从在厚重的雕花木门前停下，躬身低语：
“将军，苏姑娘到了。”
“进来。”
裴凛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，低沉冷冽，听不出情绪。
苏落深吸一口气，推门而入。
书房极大，陈设却极简。
巨大的紫檀木书案靠窗摆放，上面整齐垒着军报和书卷。
两侧墙壁是顶天立地的书架，塞满了书籍和卷宗。
裴凛并未坐在书案后，而是负手立在巨大的雕花木窗前，背对着门口，望着窗外庭院里几株覆雪的青松。
听到开门声，他并未回头。
苏落敛衽垂首，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：
“兄长安好。”
裴凛缓缓转过身。
“今日之事，惊扰阖府，更损裴家颜面。”
苏落头垂得更低，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的委屈：
“是落儿不好…若非落儿在池边…二小姐也不会……”
“母亲教导无方，二妹妹骄纵成性，不知天高地厚。”
裴凛打断她，语气平淡，听不出喜怒：
“但根源，在于规矩未立，礼数不明。”
他踱步走向巨大的书案，手指随意地拂过光滑的案面，最终停在一叠雪白宣纸和一方端砚上。
墨是新研的，散发着清冽的松烟气息。
“《女戒》七篇，抄十遍。”
裴凛的声音毫无波澜，“在此处抄。何时抄完，何时回去。”
苏落猛地抬起头，杏眸里瞬间盈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，
抄《女戒》？
还是十遍？在这书房里？
“兄长…”
她嘴唇微颤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的哭腔：
“落儿知错了…落儿回去一定好好反省，不敢再……”
“跪下。”
裴凛的声音陡然转冷，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。
他并未看她，目光落在摊开的宣纸上，手指拿起一支紫毫笔，在砚台上轻轻舔了舔墨。
冰冷的怒意窜上苏落的心头，又被她死死按捺下去。
指甲深深掐入掌心，带来尖锐的刺痛，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。
她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屈膝，跪坐在书案旁早己备好的蒲团上。
她的位置，离书案不远不近，恰好能看清案上的纸笔，又处于裴凛垂眸便可俯视的范围。
裴凛将蘸饱墨的笔递到她面前。
苏落伸出纤细微凉的手指，接过那支沉甸甸的紫毫。
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微凉的指节，让她心头猛地一悸。
她铺开一张宣纸，定了定神，努力压下翻腾的心绪，开始落笔。
笔尖微颤，落在雪白的宣纸上，留下一个还算端正的“卑”字（《女戒》开篇：卑弱第一）。
她努力模仿着记忆中那种闺阁女子应有的、娟秀工整的字迹，一笔一划，小心翼翼。
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。
裴凛并未离开，也未坐下。
他就站在书案旁，一手负在身后，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案边，目光低垂，落在苏落执笔的手和那不断延伸的墨迹上。
抄完第一篇《卑弱》，苏落的额角己渗出细密的汗珠，并非劳累，而是心神高度紧绷所致。
她铺开第二张纸，开始写《夫妇》篇。
写到“夫者，天也”一句时，笔尖不知为何微微一滑，那个“天”字最后一笔捺，竟拖出了一道突兀的、歪斜的墨痕，破坏了整行的工整。
苏落心中一惊，面上却显出慌乱，下意识地想要补救，笔尖却更显滞涩。
就在这时，一只带着薄茧、微凉而有力的手，毫无预兆地覆上了她执笔的右手！
苏落浑身猛地一僵，裴凛不知何时己俯身靠近。
他并未完全贴上来，他的胸膛离她的后背不过寸许距离，灼热的体温隔着衣料隐隐传来，与他手掌的微凉形成诡异的反差。
他温热的呼吸，带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，若有似无地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和颈侧细小的绒毛！
“字，丑。”
裴凛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，低沉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，近得仿佛贴着耳廓。
他的手掌强硬地裹挟着她的手，带动那支紫毫笔，在方才写歪的“天”字旁，重新落笔！
苏落只觉得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，心跳在胸腔里狂跳，。
“心神不宁，如何写得端正？”
裴凛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，握着她手的力量加重了几分。
他带动她的手，继续往下写。
苏落被迫随着他的力道移动手腕，指尖僵硬。
她垂下眼帘，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，遮掩住眼底翻涌的杀意。
就在这时，裴凛握着她手写字的动作微微一顿。
他那目光，似乎穿透了她低垂的眼帘，落在了她紧抿的、泛白的唇瓣上。
他的呼吸，似乎也凝滞了一瞬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候。
“笃、笃。”
两声极其轻微的敲击声，突兀地从紧闭的雕花木窗外传来！
苏落被包裹的手指一颤！
裴凛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掌，也瞬间收紧，力道大得让她指骨生疼！
窗外，是覆雪的庭院。
极淡的黑色身影一闪而过，是玄羽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