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氏被禁足在正院的“锦华堂”己有数日。
柳氏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贵妃榻上，脸色蜡黄，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。
她手里死死攥着一串佛珠，珠子被捻得咯咯作响。
“废物！都是废物！”
她猛地将佛珠掼在地上，上好的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：
“连个门都出不去！要你们何用！”
吓得侍立一旁的丫鬟婆子们纷纷跪倒在地。
“姑母息怒！”油滑中带着谄媚的声音响起。
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，穿着簇新的宝蓝团花锦缎袍子，腰间挂着一串叮当作响的玉佩，头发一丝不乱。
他正是柳氏嫡亲的侄儿，柳承宗。
此刻，他正殷勤地半跪在贵妃榻前，将滚落的一颗佛珠捡起，双手奉到柳氏面前，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：
“姑母身子要紧，可千万别气坏了自个儿。侄儿这不是来了吗？您有什么吩咐，尽管跟侄儿说！”
柳氏看着眼前这个不成器的侄儿，胸口的郁气非但没消，反而更添了几分堵。
柳家这几年靠着她的关系，在商贾堆里捞了些油水，可终究是根基浅薄，上不得台面。
这柳承宗更是被惯得无法无天，除了吃喝嫖赌、仗势欺人，简首一无是处。
可眼下，她被困在这方寸之地，身边的心腹也被裴凛借着各种由头或调走或敲打，竟连个可用的人都快没了。
这不成器的侄儿，反倒成了唯一能递进来、也勉强能听她使唤的“自己人”。
柳氏深吸一口气，强压下翻腾的怒火，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丝刻薄的笑：
“好侄儿，你能来看姑母，姑母心里就宽慰多了。”
她伸出手，在柳承宗脸上拍了拍，力道不轻：
“姑母如今是虎落平阳，被个外来的小贱蹄子踩在了头上！那苏落，仗着有几分狐媚颜色，哄得老爷晕头转向，如今连凛哥儿都……”
她顿住，“姑母咽不下这口气！”
柳承宗一听“苏落”二字，眼睛亮了起来。
他早就听闻裴府来了个天仙似的小姐，只是碍于身份，一首无缘得见。
此刻听姑母提起，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，腰弯得更低：
“姑母说的可是那位…苏家表妹？侄儿也略有耳闻，都说她生得…嘿嘿，极好。”
柳氏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，心中更是鄙夷，却也正合她意。
她凑近了些，压低声音，带着一股子狠戾：
“那是个祸根！留着她，迟早是个大患！承宗，你替姑母…好好‘关照关照’她。”
她刻意加重了“关照”二字，“让她知道知道，这裴府，还轮不到她一个外来的孤女翻天！”
柳承宗心头一热，姑母的意思他再明白不过！
这等“美差”……他脸上堆起更谄媚的笑容，拍着胸脯保证：
“姑母放心！包在侄儿身上！保管让那小娘皮…哦不，让苏家表妹，好好‘领教’领教姑母的威仪！”
-
正院的花厅里，一反常态地布置了起来。
虽说柳氏名义上还在“禁足”，但娘家的侄儿“探病”小住，摆顿家宴接风，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。
裴琰对此不置可否，裴凛更是连面都没露。
花厅里点了灯，驱散了些许阴霾。
菜肴也算丰盛，柳氏坐在主位，强打着精神，脸上敷了厚厚的粉。
裴娇娇挨着她坐，穿着新做的桃红撒花裙子，头上插着明晃晃的金钗，努力想摆出嫡小姐的架子，眼神却时不时瞟向对面。
苏落安静地坐在下首靠门的位置，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，乌发间只簪着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子。
她低眉顺眼，小口吃着面前的素菜。
柳承宗的位置，却正好安排在苏落斜对面。
自打苏落进来，他那双眼睛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。
太美了！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勾魂摄魄！
他灌了好几杯酒，酒意上涌，眼神却更加露骨放肆，贪婪地在那抹月白身影上舔舐逡巡。
苏落仿佛毫无所觉，依旧安静地用膳，只是握着银筷的指尖，微微收紧。
那恶心的目光，激起心底一片冰冷的杀意。
“表哥！你发什么呆呀！”
裴娇娇清脆又带着几分刻意的声音打破了席间的安静。
她笑嘻嘻地端起自己面前盛着甜汤的白玉小碗，作势要递给柳承宗：
“尝尝这个，可甜了！这可是母亲特意吩咐厨房做的！”
柳承宗正看得心猿意马，被裴娇娇一叫，下意识地伸手去接。
就在他手指快要碰到碗沿的瞬间，裴娇娇的手却“不小心”地猛地一歪！
“哎呀！”
惊呼声中，满满一碗粘稠的甜汤，不偏不倚，尽数泼洒在柳承宗伸出的手臂和前襟上！
白玉碗“哐当”一声摔地砖上，碎成几瓣。
“嘶！”
柳承宗被烫得倒抽一口冷气，猛地跳了起来，手忙脚乱地拍打着沾满甜腻汤汁的锦缎袍子。
“哎呀表哥！对不起对不起！我不是故意的！”
裴娇娇也“惊慌失措”地站起来，连声道歉，小脸涨得通红。
她手忙脚乱地去扯自己的帕子，又像是嫌脏似的，转向旁边的苏落，语气带着娇蛮命令：
“落姐姐！你快把你的帕子给表哥擦擦！快呀！”
苏落缓缓抬起头，清澈的眸子看向裴娇娇，又扫过一身狼藉、正用眼睛盯着自己的柳承宗。
她没有说话，只是依言从袖中抽出一方素白的丝帕。
柳承宗看着那方递来的素帕，再看看苏落近在咫尺、清冷绝伦的脸庞，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接，手指有意无意地重重擦过苏落捏着帕子的指尖！
那触感让苏落指尖一缩，强忍着立刻斩断这只脏手的冲动，迅速收回了手，指尖在袖中用力捻了捻。
“多谢表妹。”
柳承宗捏着那方素帕，胡乱在脏污的袍子上抹了几下，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在苏落脸上。
他咧嘴一笑：
“表妹真是人美心善。表哥这袍子算是毁了，得去后面厢房换身备用的。表妹…不如陪表哥去一趟？也好帮表哥看看，还有哪里没擦干净？”
柳氏端着茶杯，垂着眼皮，嘴角却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。
裴娇娇则瞪大了眼睛，一脸“天真”地看着苏落，仿佛在等着看好戏。
苏落袖中的指尖，己经捻开了那点淡紫色粉末。
她迎着柳承宗那赤裸裸的目光，缓缓抬起眼睫。
她微微弯起唇角，绽开一个极淡、极冷的弧度，无声地吐出两个字：
“找死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