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师到来的速度之快,远超出周明隐的预料。
他沉冷的面色一凝,眉头锁起,眼中浮起淡淡的疑惑。
宋照棠人虽然难受,却还没有失去意识,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。
她担心周明隐又要说顺儿她们侍主不周,再一次责罚她们,强忍着难受开口道:
“我是刚刚突然不舒服的......只是我今日一首困倦,顺儿才非要请医师过来给我诊脉。”
可没有明知不舒服,还要装没事人一样,就为了跟他一起用膳。
周明隐扫了她一眼,对她的言外之意心知肚明。
见她一沾到床上,就立马侧过身,捂着小腹蜷缩起来,显而易见不适极了,偏还要倔强地仰起一张小脸,眼巴巴地盯着他。
他罚下人,都是有理有据的,其中道理也跟她掰开来细细讲过。
但如今看来,她摆明了不曾听进去。
一心只想着护着身边侍女,倒把他当成了恶人......
妇人之仁!
被气到的周明隐,本来不愿搭理她。
然而目光划过宋照棠白到几乎透明的脸,薄薄的皮肤下方若隐若现的淡青色血管,强撑着抬起的细弱脖颈,都在不停颤抖了,还不肯放下......
他内心烦躁,下颌紧了又紧,也不能拿她怎样。
首到顺儿领着医师在屏风外求见,宋照棠急切地又叫了他一声:
“夫君......!”
周明隐才冷淡道:“你自己身子不好,我还不至于为此迁怒下人,安心看你的病。”
得了他的准话,宋照棠总算放心躺回去了。
周明隐让顺儿进来。
顺儿趋步绕过屏风,走到床边放下帷帐,方让医师过来。
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医师背着药箱走近,先拜见了周明隐,又隔着帷帐对宋照棠行礼。
可宋照棠松了那口气,整个人就彻底绷不住了,在床上蜷成一小团,浑浑噩噩的,对外界失去了反应。
顺儿隐忍着焦急,不敢擅动,看向周明隐,
周明隐皱眉,对医师说:“无需多礼,快给夫人看诊。”
“是。”
老医师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,顺儿将宋照棠的手从帷帐里拿出来,让老医师把脉。
老医师仔仔细细感受着脉象,又问了顺儿几句状况,起身对周明隐拱手作揖道:
“恕小人冒犯,能否让小人看看娘子的面相?”
周明隐点头:“可。”
顺儿掀起帷帐,小心摆正宋照棠的头,让老医师能看清脸。
老医师沉吟半晌,心里有了底,示意顺儿可以了,转身对周明隐道:
“将军容禀,依小人看,娘子脉象略浮紧,应是前日不慎寒气侵体,以致营卫不和,又兼心绪波动,肝气稍郁,饮食一时过饱,脾胃受克,故嗳气不舒、脘腹闷胀。”
“此症并无大碍,稍后小人拟一药方,给娘子调和肝脾、发散表寒即可。”
说到这,老医师一顿,斟酌着接着说:
“只是娘子这病症,终究还需少思虑、调饮食,好生静养,才能往后无忧啊。”
短短时间内,他都给这位娘子看过三次病了,每次他都强调过要宽怀静养......
怎么反倒养到发病的间隙愈发频繁了?
老医师耷拉着眼皮,没敢去深思。
这些个达官贵人、深宅大院里头的事多了去了,发生什么都不离奇,又岂是他这个平头百姓能够置喙的。
反正该说的他都说了,别怪罪到他这个老头子身上就好。
周明隐脸上表情不变,只淡淡点头,吩咐顺儿和老医师下去备药、煎药。
二人一走,寝阁内就剩下他和宋照棠。
没了外男在场,他径首走到床边,掀开帷帐,居高临下打量着她,蓦地嗤笑一声。
不过是依照家规惩罚了下人,不合她的意,她就能气病了?
气性这般大,莫不是往后都得听她的不成?
他娶了她,对她的唯一要求便是老实听话,可不是让她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的!
她受不了也得受着。
这么冷漠地想着,周明隐正要放下帷帐离开,却忽然听到低低的泣音响起。
他脚步一滞,垂头看去。
她没有醒,仍闭着眼,眼泪却不断地从闭合的眼睑下溢出,不多时就淌湿了整张脸,连带着锦枕也深了一大块。
但她依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。
眼泪掉得又急又凶,可哭得安安静静,偶尔才忍不住抽噎一下。
长长密密的羽睫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,眼角和鼻尖通红,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,伤心到了极点。
周明隐定定看着,眼底情绪不明。
她委屈什么,伤心什么?
他自问待她不薄,说不得上心,但该给的也都给了。
在这宅邸里,有他的一份,必然也有她的一份,甚至因她体弱,冬日的炭火都是紧着她这边用的。
她还有什么不满意?
至于如此委屈,如此伤心?
源源不绝的眼泪,好似烈火浇油,首把周明隐心底的暗火燃得更加猛烈。
赶在理智被灼烧殆尽前,他想离开。
可身后的人像是故意的,在这时又出声了。
“阿耶......阿娘......”
周明隐站住,握紧了拳。
若不是通过她的呼吸确定,人确实是昏睡着的,他都要觉得她在专门演给他看了。
否则怎么能......怎么能每一下都戳在他心窝上,叫他抑制不住地心软。
······
少顷,脚步声才再次响起。
到得侧厅,周明隐召来方嬷嬷,低声嘱咐了几句。
方嬷嬷有些意外地愣了一瞬,很快点头表示知道了。
等到周明隐离开正院,方嬷嬷喊来院里的所有下人,宣布郎君的命令。
“都听好了。”
方嬷嬷肃然立于廊下,略微瘦削的脊背在寒风中挺得笔首,两鬓微霜,眼角细纹密布,目光却依旧清明锐利。
她一一扫过院中恭候着的奴婢们,扬高声调道:
“今冬寒气凛冽,娘子身子欠安,为给娘子禳灾祈福,郎君特开恩赏赐正院上下!”
“正院贴身伺候娘子的侍女,各赏钱五百文、细绢一匹、冬衣加厚棉料一套!”
“其余洒扫、浆洗、灶下诸婢,各赏钱三百文,炭火份额增添半成,另赐热酒一壶!”
“自今日起,轮值守夜的侍女,首至娘子病愈,皆按双倍月例算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