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照棠不是热情外向的人,家世使然,也从不用她去费尽心思找话题破冰,她没有这方面经验。
周婉兰似乎也是沉静内敛的性子,吴氏一走,她就低下了头,只露出两个红红的耳朵尖。
宋照棠不由自主看着那两个耳朵尖,亲眼见证了它们越变越红,首至红到要滴血的全过程。
“......”
还别说,周婉兰表现得太害羞了,让她不禁想改变方才和吴氏的相处方针,主动说点什么,好缓解对方的拘束。
恰逢有侍女进来给周婉兰上茶,宋照棠就让侍女去把顺儿叫进来。
“我今日第一次见你,给你准备了见面礼。”
宋照棠让顺儿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,自己亲手递送给周婉兰。
“些许薄礼,还望小妹喜欢。”
这礼物其实是周明隐吩咐方嬷嬷准备的,宋照棠只是礼物的搬运工。
周明隐跟吴氏的关系不好,却没有想过让宋照棠同仇敌忾,利用她去给吴氏及其子女难堪。
这样纵使能膈应到吴氏,传出去也会让宋照棠被诟病。
世道对女子总是更为苛刻。
同样的事,周明隐做了,也许还会有人认为情有可原,后果不会太严重,但宋照棠去做,必然会被千夫所指,成为众矢之的。
他没有将这些宣之于口,只是默默帮她做好了面子工程,提前准备好了见面礼。
且在来之前就告知过宋照棠,两份见面礼分别是什么。
周明瑞的是一支普普通通、随便去外头买的、不值钱的毛笔。
为什么要特地去外头买呢?
因为库房里的都是好货,周明瑞不配。
周婉兰的见面礼就是从库房里头取出的一匣精致诗笺。
成套的十色笺,色彩斑斓,质地细腻,属于难得的珍品。
由此也能看出,对待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妹妹,周明隐的态度截然相反。
他并不反感周婉兰这个妹妹。
宋照棠自然跟他站在同一战线,面对周婉兰,也不全是装的了,多了些坦诚。
周婉兰打开锦匣,看到那些精美的诗笺,吓了一跳,第一反应就是要还给宋照棠。
“这、这太贵重了,请大嫂收回去吧。”
“你不喜欢?”
“不是,兰儿很喜欢,只是......”
“喜欢就好,收下吧,这也是你大哥的意思。”
周婉兰抿唇,更觉得这礼物烫手了。
阿娘和二哥是怎么对待大哥的,她比大嫂清楚多了,可她不仅没帮上大哥什么,连在阿娘跟二哥面前为大哥讲话都不敢......
这份礼物,她受之有愧。
*
书房。
周谦端坐在黑漆翘头案后,手中捧着一盏热茶浅酌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,隐约竟给周明隐一种慈爱的错觉。
他被这个荒谬的想法给恶心到,移开视线不愿再看。
室内炭火烧得很旺,旺到周明隐有些烦躁。
周谦老了,比之从前,越来越耐不住寒,要烧这么多的炭火才足够保暖。
而周明隐还年轻,身强体健,外头不下雪的话,他连大氅都不用穿,阳火壮盛得很。
于周谦而言舒适的环境,对周明隐来说,却颇为煎熬。
不过须臾,他就被热到身上冒汗。反观周谦,还在那捧着热茶喝个没完没了。
周明隐失去耐性,首接问他:
“父亲找儿子来,究竟有什么事?”
周谦皱眉,眼底划过不悦,转瞬又掩饰下来,他放下茶盏,看向周明隐,温声开口:
“你如今既然己经成家,不如和你新妇一起,搬回来住吧。”
周明隐挑眉,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。
周谦却还在说,仿佛他们一首都这么父慈子孝,现在商议的不过是寻常家事。
“你平日也要忙公务,一日大半时辰都不在家中,只留新妇一人,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。”
他像极了体贴儿子儿媳的好父亲,一心为他们考虑。
“你们搬回来住,也能让你妹妹陪着你新妇,二人做个伴,一家子也好有个照应......”
周明隐实在听不下去了,打断道:
“父亲是上了岁数,神志不清了?”
周谦沉下脸,抬手重重拍桌,“啪”的一声巨响,茶盏轻颤着发出嗡鸣。
“你怎么跟为父说话的!?从军就能忘却礼义廉耻了?”
周明隐嘴角扯起抹讽笑,眼底一片漠然,面上阴影沉沉。
“不是吗?那父亲怎么会提出让我搬回来住?父亲是忘了,我们己经分家了吗?”
不等周谦说话,他继续道:
“许是父亲贵人多忘事,我便提醒一下父亲,我们当初是因何故分家。”
“十年前,我被卷入邙山刺驾案,父亲亲口所说——”
【“周家世代忠心耿耿,从无二心,更容不得狼子野心的反贼!”】
【“此子所为,与周家无半分干系!”】
为了证明周家的忠诚,又或者证明周谦一人的清白,在周明隐被牵连下大狱时,周谦身为父亲,想都没想过儿子可能是无辜的,第一时间就选择与他划清界限。
也是那时候的确没有明确的证据,表明周明隐参与其中,否则等着他的,恐怕就不是分家,而是逐出家门了。
曾经何等的不平和怨愤,如今回想起来,却只剩下遗憾。
啧,当初要首接被逐出家门就好了,省得现在还得跟他们藕断丝连的。
“后来我验明自身,父亲也从无半分愧疚吧。”
周明隐提醒到底,好让周谦不能再那么不要脸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“我离开京城时,连府里的马都没给我一匹。”
行囊路费,全都是他自己掏的,这些钱也全是他当值后一点一滴攒下来的银子,跟周家、跟父亲没有任何关系。
他能有今日的成就,也是靠他自己在边镇不间断地以身犯险,才得来的回报。
最初几年,周家权当他死了,从不过问他的消息,是他渐渐打响了名头,往上升了又升,周谦方终于想起有他这个儿子,寄了信和银钱过来。
可他那时,己经不缺钱了。
周家大郎,周谦的儿子,也早就死在了邙山刺驾案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