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房一阵死寂。
少顷,周谦张口,试图挣扎:
“不是为父不愿帮你,当时局势复杂......”
周明隐再次打断他:“父亲何必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,你觉得我还会相信吗?我己经不是小儿了。”
“父亲是怕牵连家族也好,是怕自己丢了官位也罢,于我而言,都不重要了。”
“我今日说起这些,只是想让父亲认清现实,父亲千万别想着让我回来给周家、给你当牛做马——那无异于痴人说梦。”
他话说得不客气,明目张胆地冒犯,周谦却没有同先前一般勃然大怒。
确定了靠打感情牌没法再笼络住这个儿子,周谦眼光微闪,低声说出另一个提议:
“我知道你对吴氏和二郎有怨气,你若回来,我可以跟你保证,他们的事,我不会再插手。”
这话几乎是在明着告诉周明隐,他可以随意报复吴氏和周明瑞了。
周明隐都给听笑了,有一刹那分神,心想倘若吴氏听到这话,也不知会作何感想。
他这位父亲,还真是始终如一的凉薄啊。
幼时的周明隐不懂,有很长一段时间,他都以为父亲不爱母亲,不爱他,是因为父亲爱的是吴氏,爱的是吴氏诞下的子女。
后来他才终于明白,父亲其实谁都不爱,他只爱他自己。
以前父亲可以漠视吴氏对他的苛待,永远站在周明瑞那边,是因为吴氏有个吏部侍郎的同胞兄长。
现在吴氏的胞兄遭到贬谪,而他却升任了左卫大将军,父亲也开始偏向他了。
父亲从来只做更利于自己的选择。
“父亲连妻儿都要舍弃,就为了让我搬回来?”周明隐厌倦了跟周谦绕圈子,“父亲到底想要什么,首接说吧。”
周谦面色不变,看着他的双眼,总算吐露出了叫他来书房的真实意图。
“十皇子年少聪颖,深得陛下器重,赵贵妃宠冠后宫,教子有方,赵公这些年屡受提拔,己经能和魏相分庭抗礼。”
“太子......资质有限,这些年行事愈发荒唐,纵然太子的身份在礼法上更为正统又如何?明眼人都能看出,一旦太子登基,绝对于国无益。”
就太子的作风,别说昏君了,指不定还能拿个亡国之君的称号。
“如今太子党里,也就魏相独自一人支撑着,凡是有识之士,哪个看不出太子登基的祸患?”
放在几十年前,大家都觉得太子还小,还有机会改,现在太子都当爷爷了,依然如此荒唐,哪还会有人再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。
有一个算一个,都在庆幸还好陛下长寿,然后求神拜佛地祈祷陛下要活得更长久一些。
至少在废太子之前,陛下可千万不能出事啊!
“哪怕魏相护着太子也没用,这事看得是陛下的心意,陛下不喜太子,否则不会接连打压魏相。”
太子党有能力脱离的早就脱离了,剩下的要么是利益捆绑太深,要么就是有把柄被捏在魏相手里,不得不屈服。
“魏相是没办法,他是太子嫡亲的舅舅,只能一条道走到黑。”
魏相的身份,换一个皇子登基,得不到重用都是他最好的下场了。
要是十皇子登基,以这些年魏相对十皇子党做过的事,不把他给五马分尸,都难消赵贵妃的心头之恨。
“可你不是魏相,大郎,你难道看不出来,陛下属意十皇子吗?”
周谦苦口婆心道。
“为父知道,你对我也是有怨的,但你真的要为了这份怨气,就自毁前程么?”
他认为周明隐拒绝赵家的招揽,是出于和他的恩怨。
“陛下年迈,新君继位的日子不会太远,你再不加入十皇子党,还指望到时候会得到重用吗?”
“正值壮年,却只能碌碌无为终生,你能甘心?”
“跟这样的未来比起来,你我父子的恩怨,真的有那么重要吗?”
“赵公一向很看好你,你现在接受招揽还来得及,届时我们父子齐心,谋取从龙之功,何愁将来得不到重用?”
原来父亲是为了这个目的。
周明隐眼底闪过冷意。
以他对父亲的了解,父亲说要谋取从龙之功,恐怕早就有了计划,而这个计划里,关键的一环必然是他,才会费尽心思来劝说他加入。
他如今负责守卫皇城,父亲要从他这里下手来坑太子,还能通过什么方式?
事后他十有八九要被追责。
父亲嘴上说得好听,真到了那时候,怎么可能会去力保一个对他有怨的儿子。
估计还会第一个迫不及待弄死他。
“父亲倒是打得好算盘,”周明隐意有所指,字字如冰,“只可惜,我对从龙之功没兴趣,就不奉陪了。”
周谦皱眉,还要再说什么,被周明隐抢先一步。
“至于让我搬回来......”周明隐笑了笑,耐人寻味道,“过几日,父亲肯定就不会这么想了。”
周谦沉声问: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“父亲很快就会知道了。”
说罢,周明隐也不管周谦的意见了,径自转身推开门。
“快到家宴的时辰了,父亲,该走了。”
他没等周谦,丢下这一句就离开了书房。
走时没关门,寒风呼啸而入,转瞬将屋内的热气吹散,烛火剧烈摇晃,光影在周谦的脸上变幻莫测,映得他的神情晦涩不清。
*
“大嫂,你和大哥的心意兰儿收下了,可这份礼兰儿真的不能收......”
宋照棠都无奈了。
任她怎么说,周婉兰就是要退回这份见面礼,两个人在这拉扯了半天,颠来倒去都是这么几句话......
她累了,决定摆烂。
“你跟我说没用啊,我都听你大哥的,等你大哥来了,你去跟他说,他要是答应让你退回来,我绝无二话。”
周婉兰嗫嚅着:“大、大哥......”
“对,就是找你大哥......”
“见过郎君。”
顺儿的见礼声让宋照棠的话卡壳了一瞬。
她后知后觉地偏过头,才发现不知何时,周明隐出现在了门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