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漠正月，黄金丘的沙砾冻成赤铁，十二金佛的血眼在晨霜中凝着冰碴。申屠烬跪坐阵心，五劫转世者围作北斗，耶律霜的冰蓝血、苏挽秋的绛紫血、顾九娘的月白血、唐九娘的茜红血，还有砚儿指尖的鸽血，在他掌心聚成墨莲形血池，倒映着头顶半碎的传国玺虚影。
“还记得博陵井的图谱么？”他抬头望向耶律霜，银甲上的霜狼纹正与血池共鸣，“每代替身死于五劫，其实是用我们的血，在传国玺的裂痕上种‘子劫’。”话未落，血池突然沸腾，五色彩光涌入他肩侧分裂的墨莲纹，暗纹如蛇信舔血，明纹却在血色中绽出新瓣。
苏挽秋忽然轻笑，鬓边绛纱浸入血池，化作细小的青蚨蝶：“原来你用我们的血，不是续你的命，是让五劫在我们体内生根。”她指向自己心口，那里浮出淡紫纹路，形如未开的墨莲苞，“子劫一成，即便你死了，寒砚局也会在我们子孙体内——”
“——永远续下去。”唐九娘忽然按住发间的焚心玺碎，茜红血在沙地上烧出“劫”字，“火劫变子劫，水劫变子水，五劫成了不死的蛊，跟着我们的血脉，困在万世轮回里。”
申屠烬忽然站起，墨莲纹己合为一体，却在花瓣边缘多出五丝异色：“父亲要申屠氏永享天罚之尊，我便让五劫者永承破局之责。”他望向砚儿，后者颈间银坠重新凝出血珠，“子劫不是诅咒，是钥匙。待万年之后，你们的子孙若能聚齐五瓣心香，便可——”
“便可焚了这方用骨血养了百年的活砚。”谢云峤的声音从沙丘后传来，他抱着半卷焦黑的《烬昭录》，月白氅衣染着战火的灰，“申屠昭临穷尽一生写局，却不知局中最狠的棋，是让破局者，永远带着劫。”
砚儿忽然看见远处烽烟西起，北境霜狼旗与岭南火凤凰旗在沙海交叠，正是子劫初成引发的战乱。谢云峤走到阵心，将《烬昭录》投入血池，纸页遇血即燃，浮现出申屠昭临的最后手札：“吾儿昭临，若你看见此页，便是寒砚局成之时——”
“成个鬼！”谢云峤忽然笑了，笑得眼泪混着血池热气，“你要天下人怕墨莲天罚，我偏要让他们知道，天罚从来不是神降，是你们申屠家攥着传国玺碎，在人间撒的——”他指向燃烧的手札，上面“天罚永继”西字正被血火吞噬，“是你们撒的谎！”
申屠烬忽然按住他颤抖的肩，触到对方心口的枯荣纹己淡如游丝：“谢先生可知，为何我要在五劫者体内种子劫？”他望向血池中倒映的双生月影，“因为真正的破局，从来不是一次性的焚砚，是让每个世代的人，都记得寒砚局的墨，是血磨的；传国玺的光，是骨烧的。”
耶律霜忽然抽出银鞭，鞭梢狼首眼窝滴出最后一滴冰蓝血：“所以你让我们带着子劫活下去，看着子孙重蹈覆辙，却也看着他们——”她指向砚儿与申屠烬交叠的影子，在血光中化作双生墨莲，“看着他们在劫火中，终有一日能分清，哪朵是申屠家的贪，哪朵是墨莲精魄的真。”
谢云峤忽然取出父亲遗留的金簪，将簪头的玺碎按入血池，金芒与五劫血相融，竟在沙丘上投出“新劫”二字：“昭临，你我终究是这局里的火引子。”他松开手，任金簪坠入血池，“但至少，我们烧得比任何人都亮，亮到让后世的人，在墨色永夜里，能看见——”
“——看见破局的光，从来不在传国玺的纹路里，在每个甘愿做碎墨的人心里。”砚儿忽然握住申屠烬的手，触到他掌心新结的茧，是方才血祭时磨出的，“子劫既种，便让我们带着劫活下去，像墨与砚，即便碎了，也能在新的纸上，写出——”
她话未说完，黄金丘的沙砾突然震动，十二金佛同时转向东方，那里的天际线正泛起青白，像是墨色未染的宣纸。申屠烬望着自己腕间的青蚨纹己淡成浅灰，却在五劫血的滋养下，显出从未有过的——生机。
“去听雪轩吧。”他忽然轻笑，指尖掠过砚儿眉间的朱砂，“谢先生该知道，《烬昭录》烧了，但寒砚局的终章，从来不在纸上。”他望向远处烽烟，那里有商队正朝着黄金丘赶来，车辙印在沙地上画出新的纹路，“终章在每代人接过的笔里，在每滴血磨出的墨里，在每个说‘这局该破了’的——”
“——人声里。”谢云峤忽然咳嗽着接话，袖中掉出半片从火里抢出的残页，上面只剩“烬无烬”三字，“申屠烬，你以为种了子劫便是续局？不，这是新劫的开始，是让天下人自己写局的——”
他没能说完，因为砚儿忽然指着天际，那里有墨蝶群正朝着东方飞去，每只蝶翼上都闪着五劫血的光。申屠烬忽然明白，所谓“烬无烬”，不是火焰不熄，是每个困过、痛过、焚过的人，都成了照亮新局的——
“薪火。”他低声说完，牵起砚儿的手，踏过血池边缘的新沙，身后五劫转世者的身影渐渐淡入暮色，唯有她们心口的子劫纹，像五颗未灭的火种，埋在大漠深处。而谢云峤望着手中的“烬无烬”残页，终于笑了，笑得比黄金丘的落日更烈：“也罢，局既续了，便让后世的人，自己去磨那方——”
“——不沾人血的新砚吧。”
黄金丘的夜风卷起细沙，在十二金佛的残躯上刻下新的纹路。这一局，终章不是焚砚，是让墨与砚都带着劫活下去，让每个接过笔的人，都能在血墨里，蘸着自己的骨血，写出比寒砚局更亮的——
新劫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