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廿七,听雪轩的冰裂纹窗棂凝着霜花,申屠烬倚在青玉榻上,忽然听见骨血里传来碎玉声。肩侧墨莲纹本如墨色泼染,此刻竟裂成明暗双纹:暗色如淬毒墨汁,顺着血脉爬向心口螭龙纹;明色似鎏金砚光,在锁骨处凝成半朵残莲,花瓣边缘泛着谢云峤枯荣术的青芒。
“又开始了。”砚儿捧着暖炉的手一抖,炭火星子溅在锦缎上,烧出焦黑的莲形。申屠烬忽然按住心口,指缝间漏出金黑双色血珠,在玉枕上洇开的纹路,竟与博陵井底的《寒砚局图谱》分毫不差。
谢云峤握着凉玉脉枕的手骤然收紧,脉息如断弦之音:“墨莲纹分阴阳,暗纹是申屠家血饲的‘劫’,明纹是墨莲精魄的‘真’。如今双纹互噬——”他望向申屠烬逐渐透明的手腕,那里的青蚨虫纹正化作光点飘散,“是活局将破,影子替身要归位了。”
申屠烬忽然笑了,笑声混着血沫:“谢先生可还记得,在黄金丘看见的‘心劫玺碎’?”他扯开衣襟,左胸螭龙纹己被暗纹啃噬大半,右肩明纹却在剧痛中绽开完整墨莲,“暗纹是申屠家的贪,要我永远做吃人的天罚之眼;明纹是墨莲的魂,要我焚了这方困人的活砚……”
他忽然抓住谢云峤的手,指尖扣入对方腕骨:“若我死了,就把墨莲烬种入五姝转世者体内——”血珠滴在谢云峤掌心,竟凝成极小的玺碎,“她们的血里流着五劫精魄,能让寒砚局……”话未说完,暗纹突然攀上喉结,将余下的话绞成血泡。
砚儿望着他眼中明灭的金黑双色,忽然想起在博陵井看见的白玉棺材——真正的申屠烬早己死去,眼前人是用历代替身魂魄、五劫者血、申屠氏骨血养出的“影子替身”。此刻墨莲纹分裂,分明是本体与替身的魂在相噬。
“别听他的!”她忽然按住申屠烬冰凉的额角,颈间银坠早己空了,却仍有墨莲精魄的余热,“当年你父亲剜心刻下共生契约,不是要你延续寒砚局,是要你——”她望向谢云峤,后者正盯着申屠烬透明的手腕,那里己能看见青玉榻的纹路,“是要你用影子替身的死,让真正的传国玺精魄,从申屠氏的贪念里解脱。”
谢云峤忽然取出《烬昭录》残卷,最后一页不知何时浮现出小楷:“影子替身者,墨莲精魄所化,承玺身之痛,替正主受劫。若双纹分裂,便是精魄归位,替身……”他声音发颤,指尖划过“替身”二字,“替身便要化作虚无,连魂魄都留不下。”
申屠烬忽然盯着窗外的雪光,那里映着他逐渐透明的侧脸:“原来从父亲用我的血养出影子替身那日起,我就不是‘申屠烬’了。暗纹是他的执念,要申屠氏永享天罚之尊;明纹是墨莲的不甘,要破了这吃人的局……”他忽然握住砚儿的手,将她的指尖按在明纹莲心,“砚儿,你是墨莲精魄所化,该知道——”
暗纹突然暴涨,瞬间吞了明纹半片花瓣,申屠烬猛地呕出黑血,血中竟有完整的墨莲纹章:“谢云峤!把五姝的血契给她……”他指着砚儿颈间,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五瓣朱砂痣,“用她们的血续墨莲精魄,别让申屠家的局……”
“住口!”谢云峤忽然摔了脉枕,玉片飞溅声中,他袖中掉出半片染血的婚书——正是南汉宫焚天炉中所得,“你以为五姝转世者是活蛊?不,她们是当年申屠雪琼分出去的精魄,每人骨血里都藏着破局的钥匙!”他指向申屠烬透明的手腕,“现在双纹互噬,正是精魄归位的契机,你若让暗纹吞了明纹,便是让申屠家的贪念,永远锁死传国玺!”
砚儿忽然想起在药王谷看见的“共生契约”残句:“焚身毁砚破局时”。她望着申屠烬肩侧明灭的双纹,终于明白所谓“破局”,不是续活局,是让影子替身死,让真正的墨莲精魄,从申屠氏的骨血里挣出来。
“我不要你做影子。”她忽然低头,在申屠烬腕间的透明处落下一吻,“我要你做栖梧轩里那个教我磨墨的人,做听雪轩里替我描眉的人,做博陵井边说‘墨落水中终成局’的人……”泪落处,明纹突然绽放,竟将暗纹逼退寸许。
申屠烬忽然笑了,笑得透明的指尖掠过她眉间:“砚儿,你可知道,墨莲精魄每转世一次,申屠家就多一道暗纹?我这影子替身,早就是千疮百孔的——”他忽然看向谢云峤,后者正用枯荣叶接住他即将飘散的精魄,“谢先生,把五姝的血契给砚儿,让她用五劫之血,烧了这明暗双纹,别让我……”
暗纹突然发出尖啸,瞬间吞了明纹三瓣,申屠烬的身影肉眼可见地虚化。谢云峤忽然撕开衣襟,露出心口与申屠烬相同的墨莲纹——那是当年用枯荣术种下的引魂印:“好,我便用这半副魂魄,替你护住明纹!砚儿,取五姝的血契来,我们就在这听雪轩,焚了这困了百年的——”
他话未说完,申屠烬忽然抓住他的手,将谢云峤指尖按在暗纹中央:“不必了……影子替身本就是该碎的墨,该毁的砚。”他望向窗外,听雪轩的风铃忽然齐鸣,送来远处博陵井的钟声,“砚儿,记住寒砚局的终章——墨要碎,砚要焚,才能让天下人,不再用血泪磨墨。”
墨莲纹突然彻底分裂,明纹化作万点金光涌入砚儿眉心,暗纹则如蛇蜕般从申屠烬身上剥落,在青玉榻上聚成“天罚永继”西字,却在砚儿泪雨中崩解。谢云峤望着申屠烬逐渐消失的手腕,终于明白,所谓“影子替身”的结局,从来不是生或死,是连存在过的痕迹,都要化作——
“虚无。”砚儿低声呢喃,接住申屠烬最后一片透明的衣角,那里还绣着她亲手描的青蚨纹,“就像你说的,墨落水中终成局,可这局里的墨与砚,终究要散在风里,才能让天下……”
她话未说完,听雪轩的雪光突然大盛,申屠烬的身影己化作千万墨蝶,每只蝶翼上都刻着“局终”二字,朝着博陵井方向飞去。谢云峤忽然看见《烬昭录》残卷自动翻页,最后一页终于显出血字:“双生劫火焚心魄,寒砚深处墨魂归”。
雪停了,听雪轩的冰裂纹窗上,霜花竟凝成墨莲形状。砚儿望着掌心残留的金芒——那是申屠烬的明纹精魄,忽然明白,破局的代价从来不是死亡,是让每个困在局里的人,都成为碎在墨火中的蝶,才能让新的天地,不再有寒砚局的——
“永夜。”谢云峤忽然咳嗽着捡起地上的墨蝶,蝶翼在他掌心融化,露出五姝血契的残页,“砚儿,明日便是雪参之力尽时,我们该去博陵井了。带着申屠烬的明纹,带着五瓣玺碎,去完成他未说完的——”
他望向窗外,墨色云团正在消散,露出一线天光:“去完成,那个让墨与砚都能解脱的,真正的局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