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漠惊蛰,黄金丘的沙砾下渗出冰泉,十二金佛的断首在晨雾中泛着青灰。申屠烬握着染血的狼首弯刀,刀刃嵌着前日从沙陀坟取出的土劫玺碎,刀尖正抵住石棺盖的墨莲纹——那是比博陵井底更古老的刻痕,花瓣间爬满虫蛀的细孔,像极了被岁月啃噬的谎言。
“这石棺的榫卯,是申屠家秘传的‘影人扣’。”谢云峤按住石棺左侧的螭龙目,月白袖口垂落的金簪碎光,恰好补上龙瞳缺口,“当年老祖用活人生祭封棺,棺中若不是骸骨,便是……”
“便是局中局的饵。”申屠烬忽然发力,弯刀劈开冰裂的莲心,石棺盖轰然滑向沙海,惊起千百只蛰伏的青蚨蝶。棺中骸骨倚壁而坐,左手抱着半卷焦黑绢帛,右手握刀抵在胸口,腕骨处墨莲纹深嵌骨缝,竟与申屠烬肩侧的暗纹分毫不差。
砚儿捂住唇,只见骸骨腰间悬着的玉佩,正是申屠烬从小佩戴的半枚墨莲珏,珏身裂痕里卡着风干的血痂,颜色与《烬昭录》残卷的焦痕相同。谢云峤忽然捡起滚落的头骨,枕骨处刻着极小的“昭临”二字,笔锋竟与申屠烬的字迹如出一辙。
“这是……真正的我?”申屠烬指尖划过骸骨心口,那里嵌着完整的传国玺碎,玺纹边缘凝着暗金色血晶,“墨莲烬毒入髓者,骸骨必呈墨色,可他的指骨……”
“指骨泛着玉光。”谢云峤忽然翻开骸骨怀中的绢帛,残页边缘用朱砂写着“烬昭录·终卷”,中间血书己斑驳,却仍可辨:“吾儿昭临,当你看见此页,父己魂归寒砚。当年灭门时父早服毒,你所见‘父亲’,乃寒砚阁以傀儡术所化,胸口墨莲纹是用十二金佛血绘的谎……”
风沙突然止息,青蚨蝶停在骸骨腕间,翅膀映出申屠烬记忆里的画面:十二岁那年,父亲在寒砚阁咳血,袖中露出的傀儡丝线;十五岁冬至,父亲在博陵井刻字,转身时颈后闪过的木僵纹——原来那些年的“父亲”,从来都是披着人皮的木偶,真正的申屠昭临,早就在灭门夜服毒,将唯一的血脉,藏进了黄金丘的石棺。
“‘你是申屠氏唯一的血脉’。”砚儿念出血书最后一句,指尖抚过骸骨掌心的刀疤,与申屠烬右手虎口的旧伤重合,“所以三年前在栖梧轩,你能看懂我磨墨时的暗语,不是因为你是影子替身,是因为你才是……”
“才是真正的申屠烬。”谢云峤忽然指向骸骨怀中的绢帛残页,那里画着五国圣物的归位图,每处标记旁都注着“傀儡术反噬日”,“当年申屠昭临识破老祖的‘天罚之局’,甘愿服毒假死,用傀儡代替自己掌控寒砚阁,为的就是让真正的血脉,能跳出这用骨血织的网。”
申屠烬忽然笑了,笑声惊落骸骨肩上的金砂:“原来我不是影子替身,是被父亲藏在局外的破局者。那些年的墨莲烬毒、分裂的明暗双纹,都是傀儡父亲下的蛊,为的是让申屠家以为,我这唯一的血脉,早己成了他们掌心的——”
“活砚。”谢云峤忽然按住骸骨心口的玺碎,冰凉的触感传来,竟与申屠烬的体温相同,“石棺里的血书还有半句:‘若见此骨,便毁了寒砚阁的傀儡,让五姝转世者的血,洗了申屠氏的墨’。”他望向远处沙砾下露出的青铜灯台,正是当年傀儡父亲用来操纵五劫者的法器,“现在你该明白,为何五姝体内的子劫,会在你血祭时显形——因为只有真正的申屠血脉,才能让劫数,变成破局的刃。”
砚儿忽然想起在听雪轩看见的墨莲纹分裂,那时申屠烬的透明手腕,原来不是替身消散,是傀儡术的反噬。她握住骸骨的手,指节间掉出半枚火漆印,印面刻着“昭临”二字,正是谢云峤在药王谷见过的申屠家秘印。
“父亲用自己的死,换我在局中做一枚‘活棋’。”申屠烬忽然抱起骸骨,墨莲珏与他的半枚相拼,竟在沙地上投出完整的传国玺虚影,“傀儡父亲要延续天罚之局,真正的父亲却在石棺里留了钥匙——用五姝的血,毁了傀儡术,让寒砚阁的木偶,永远断了线。”
谢云峤忽然展开舆图,用骸骨腕间的墨莲纹血晶,在黄金丘坐标上点出红光:“石棺下三丈,便是申屠家初代老祖的埋骨处,他胸口嵌着完整的传国玺,却被申屠昭临用傀儡术调了包。现在骸骨现世,意味着——”他指向申屠烬手中的血书,“意味着你才是申屠氏血脉,而那些用你血养的影子替身、画的傀儡父亲,都是老祖局里的障眼法。”
风沙忽然大作,十二金佛的断首同时转向石棺,眼窝中溢出的金砂,在骸骨周围聚成“局中局”三字。申屠烬忽然将血书按在自己心口,墨莲纹竟与骸骨骨缝里的玺碎共鸣,剧痛中闪过无数记忆碎片:五岁时父亲教他刻青蚨纹,其实是在他腕间种破局的引;十岁时看见的“母亲”,不过是傀儡术捏的幻影……
“原来我才是局里的‘真’,而他们都是假的。”他忽然望向砚儿,后者颈间的银坠正在吸收骸骨的墨莲精魄,“砚儿,你是墨莲精魄所化,该知道真正的破局,不是焚砚,是让申屠氏的血脉,带着五劫者的血,去——”
“去寒砚阁,斩了傀儡父亲的线。”谢云峤忽然取出从后唐宫带来的金簪,簪头的玺碎此刻与骸骨心口的玺碎相吸,“石棺血书的最后,画着傀儡父亲的命门——寒砚阁第三根承重柱,柱心嵌着初代老祖的心头血,只要毁了那里,所有傀儡术,都会跟着断了根。”
砚儿望着骸骨渐渐风化的指节,忽然明白,真正的申屠昭临,早在十年前就死在了黄金丘,用自己的骸骨,为儿子留了一盏破局的灯。而申屠烬此刻眼中倒映的,不再是分裂的墨莲纹,是石棺血书最后那句:“吾儿昭临,莫做天罚之眼,要做——”
“——做人间的一滴墨。”申屠烬低声念完,风沙中忽然传来狼嚎,正是耶律霜带着北境狼卫赶来的信号。他抱起父亲的骸骨,刀疤在晨露中发疼,却笑得比黄金丘的阳光更烈:“谢先生,砚儿,我们该回博陵了。带着真正的《烬昭录·终卷》,去寒砚阁,让那个顶着我父亲面容的傀儡,看看——”
他望向石棺中渐渐消散的血书,最后一抹朱砂在沙地上写成“烬照骨”三字:“看看真正的申屠烬,从来不是局里的砚,是能劈开墨色永夜的——”
“——刀。”
黄金丘的沙砾在他靴底碎裂,十二金佛的断首终于闭上血眼,仿佛在目送最后一位破局者离开。而石棺里的骸骨,在风沙中化作金粉,唯一留下的,是申屠昭临刻在棺底的小字:“局终时,墨与砚俱碎,方见人间无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