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陀帐·银铃响断结盟诗
大漠夜风卷着胡杨碎叶掠过石崖，阿史那雪的银铃在寂静中碎成一串清响。申屠烬跟着她踏过狼卫故地的碎石，忽见赭红色崖壁上凿着斗大狼首图腾，双瞳处嵌着的黑曜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，狼吻大张处刻着半首契丹文诗——正是父亲的笔迹。
“天可汗帐下，狼卫守孤烟。”他指尖抚过深凿的石纹，落款处“天祐三年孟秋”刺得人眼眶发紧，距博陵灭门不过三月。阿史那雪的银铃忽然静止，她抬手按住狼首左眼黑曜石，石面“咔嗒”翻转，露出内刻的汉文小字：“若申屠氏遭难，狼卫必护幼主过居延”。字迹边缘染着暗红，像是用血混着朱砂填的色。
“你父亲当年与狼卫首领歃血为盟，”阿史那雪转身时，月光恰好漫过她眉间狼形刺青，“这石崖藏着狼卫最后的兵力部署，可调遣漠南三千狼骑。”她忽然盯着申屠烬腰间玉佩，银铃再次轻响，“可为何……你从未用过狼卫的信物？”
话音未落，崖后忽有衣袂破风声。申屠烬反手扣住剑柄，却见灰衣人自阴影中走出，斗篷翻卷间露出半幅蜀地云雷纹——正是藏香阁那位总带着药香的谢云峤。她摘下斗篷，月白中衣上绣着申屠府医官纹章，袖中滑落半片枯黄的忍冬叶，边缘却染着沙陀狼毒草的紫斑。
“你母亲临终前攥着这个。”谢云峤掌心躺着半枚墨莲纹钥匙，莲瓣缺口处刻着极细的狼首暗纹，“她说枯井第三块青砖下……”话未说完，阿史那雪突然惊呼着扑过来，银铃撞在钥匙上发出裂帛般的声响，“这是狼卫圣女的信物！当年圣女为护幼主战死居延，信物本该随她埋入沙海——”
申屠烬指尖刺痛，忽记起谢云峤每次为他换药时，总在伤口撒狼毒草粉，却谎称是蜀地金创药。此刻她医官服饰下隐约露出沙陀狼纹护腕，与阿史那雪的银铃纹路分毫不差。石崖上的结盟诗在月光下泛着血光，他忽然想起灭门那日，有队身着蜀地服饰的医者闯入后宅，却在厮杀时露出沙陀狼首纹身——原来他们早以医官为饵，行刺探之实。
“狼卫圣女信物为何在你母亲手中？”阿史那雪的银铃剧烈震颤，竟在石崖上激出回音，“当年狼卫遵盟约派五百骑援博陵，却在居延道中伏……”她盯着谢云峤的护腕，“你袖中忍冬叶，分明是吴越细作的标记，为何又有我沙陀狼毒草？”
谢云峤忽然冷笑，指尖碾过忍冬叶，紫斑渗出毒汁：“五国合谋时，谁不是身兼数职？”她转向申屠烬，目光落在墨莲钥匙上，“你以为这钥匙只能开申屠府枯井？井底密道首通契丹大营，你父亲早算到五国狼子野心，才留此路让你求生——可惜啊，密道入口三年前就被南汉蛊虫啃噬，如今只剩半枚钥匙，打不开任何人的真心。”
夜风突急，狼首图腾的黑曜石双眼被吹得轻颤，仿佛在泣血。申屠烬握紧钥匙，莲瓣缺口处的狼首暗纹正对着阿史那雪眉间刺青——原来她总说自己来自“漠北极寒之地”，却从未提过狼卫圣女的身份，就像谢云峤总以蜀地医师自居，却在袖中藏着吴越与沙陀的双重标记。
“你颈间银铃，每响七声便变调。”申屠烬忽然开口，声音混着胡杨呜咽，“那是沙陀狼骑的传令暗号，对吗？七日前你在藏香阁唱《胡笳十八拍》，第七拍时铃音转急，当晚就有契丹细作潜入——你在给狼卫传讯，却又怕我察觉。”
阿史那雪的银铃骤然静止，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。谢云峤趁机退后半步，袖中狼毒草汁己渗入手帕，帕角绣着的五瓣墨莲，正是申屠家纹与狼卫图腾的杂糅。申屠烬忽然想起，每次他追查灭门案到关键处，总有“好心”的姑娘递来醒神茶，茶底沉着不同的药渣：吴越的断忆散、南汉的蚀心蛊、沙陀的狼毒草……原来她们递来的不是药，是五国合谋的毒，是让他在真相前永远半梦半醒的局。
“钥匙给我。”阿史那雪忽然伸手，狼形刺青在月光下泛着青光，“狼卫圣女信物不该落在汉人手中，当年你母亲夺走它时，狼卫就该——”
“就该像博陵百姓那样被杀？”申屠烬后退半步，钥匙在掌心烙出红痕，“父亲与狼卫结盟，是想借狼骑护城，你们却收了晋王的金，让五百狼骑在居延道送死。”他望向石崖上的结盟诗，“如今装什么圣女？你银铃里藏的不是狼卫忠魂，是五国分赃的密语！”
谢云峤忽然低笑，笑声混着狼毒草的腥甜：“说破了又如何？你以为苏挽月的双面谍、刘娥的蚀心蛊，就比我们干净？”她抬手掷出狼毒帕，帕角墨莲正对着申屠烬腰间玉佩，“五姝各为其主，却都盼着你死——唯有这半枚钥匙，还记着你父亲当年在狼首图腾下，跪了三天三夜求狼卫援救的样子。”
大漠深处传来狼嚎，石崖上的狼首图腾在月光下投出巨大阴影，将三人身影绞成碎片。申屠烬忽然想起，藏香阁的五位姑娘，唯有阿史那雪从未在他面前掉过眼泪，谢云峤的药箱里总缺一味治心寒的狼心草——原来她们早把真心熬进了毒蛊，把背叛绣进了纹章，就连这狼首泣血的故地，都是五国棋盘上，专门引他入局的一粒弃子。
“该回去了。”谢云峤转身时，斗篷重新裹住沙陀护腕，“枯井密道的第三块青砖，早己被晋王的人换了位置。你拿着钥匙……”她忽然回头，眼中映着石崖上的血字，“不过是拿着你父亲的傲骨，在五国的刀锋上，再走一遭罢了。”
阿史那雪的银铃再次响起，这次是彻骨的冷。申屠烬望着掌心墨莲钥匙，莲瓣缺口处的狼首仿佛在吞噬月光，就像当年博陵城破时，他躲在枯井里看见的、那些举着五国旗号的细作们，眼中闪烁的、同样冰冷的光。
狼嚎渐远，石崖上的结盟诗被夜沙掩埋了半字。申屠烬忽然明白，父亲刻在石崖上的不是诗，是血书；谢云峤带来的不是钥匙，是五国的判词；而阿史那雪的银铃，从他遇见她的第一声起，就己经在倒计时——倒计时他识破所有背叛的时刻，倒计时五国收网的时刻，倒计时申屠家最后一滴血，滴在这盘寒砚局上的时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