岭南的雨丝缠在青石板上,南汉皇陵的朱漆门己斑驳,门楣上鎏金蟠龙被苔衣啃噬得只剩残鳞。谢云峤手持蝶形青铜灯,灯翼展开时映出十二道磷火,照得墓道石壁上的飞天浮雕恍若在阴火中翩跹。申屠烬跟在其后,袖中墨莲纹钥匙突然发烫,与石壁上的八角星纹遥相呼应。
“刘龑称帝时,曾以南海鲛绡裹尸,墓中机关皆以巫蛊催动。”谢云峤声音轻得像落在砖缝里的雨,鬓边木樨簪沾着潮气,“当年你父亲夜访南汉皇宫,便是从这星纹密道而入。”说话间,她指尖在星纹中心叩了三下,石壁突然发出齿轮转动的闷响,两盏青铜鲛人灯应声而亮,照见深处石台上的鎏金棺椁。
申屠烬忽觉一阵眩晕,棺椁上方悬着的水晶帘里,竟浮着半幅残破的帛画——正是耶律阮临死前交给他的那半幅。画中三女一男的轮廓在此处补全,右侧女子颈间银铃与谢云峤所戴别无二致。他正要细看,谢云峤忽然踉跄半步,蝶形灯盏险些落地,磷火在她面上投下诡异的阴影。
“云峤?”申屠烬扶住她颤抖的肩,惊觉她掌心冷如寒冰,袖口滑落处,露出颈侧三尾蝶形刺青——正是毒蛊司死士的纹章。谢云峤惨笑,指尖按在棺椁前的青铜砚台上:“烬哥哥可记得,令堂临终前总说闻到沉水香?那香里的‘牵机引’,是我亲手调的……”
砚台突然发出嗡鸣,石墙上浮现出血色蝌蚪文,每一笔都像活物般在砖面上游走。申屠烬瞳孔骤缩,只见文中赫然写着:“申屠氏子血祭五劫,南汉得五十年国运,以金銮殿龙柱为契,以毒蛊司死士为引。”落款处盖着父亲的私印,还有一枚模糊的血手印,与他腕间墨莲胎记形状分毫不差。
“当年主上被奸臣所迫,不得不与南汉帝结盟。”谢云峤剧烈咳嗽,黑血溅在青铜砚上,竟化作细小的游丝,顺着砚台纹路爬向棺椁,“毒蛊司的人盯着申屠家血脉,我身为令堂弟子,只能在香里下慢性毒药,让外人以为令堂是心病而亡……”她忽然扯开衣领,三尾蝶纹中央,竟嵌着一枚极小的银铃,铃身刻满咒文。
申屠烬只觉太阳穴突突首跳,终于想起母亲临终前曾抓着他的手说:“莫信……云峤的香……”那时他只当是病中胡话,却不知这沉水香里藏着多少血泪。谢云峤指尖抚过银铃,声音哽咽:“这是‘锁魂铃’,毒蛊司用来控制死士的。当年令堂发现我身份,为护你周全,自愿饮下我调的毒香……”
棺椁突然发出碎裂声,鎏金盖板应声而落,露出内里穿着龙袍的枯骨,怀中抱着的正是申屠家祖传的青铜剑鞘。谢云峤踉跄着倒入申屠烬怀中,蝶形灯盏摔在地上,十二道磷火突然聚形,正是记忆中母亲的模样。“烬哥哥看那剑鞘——”她指着枯骨怀中之物,“南汉帝用你的胎血祭了剑鞘,所以你每次握剑,都会触发蛊毒……”
申屠烬只觉一阵天旋地转,忽闻谢云峤颈间银铃骤响,三尾蝶纹竟在皮肤上蠕动起来。她猛然推开他,从袖中取出半枚木樨纹玉牌:“木劫将至,苏姑娘在姑苏寒山寺等你……”话未说完,银铃突然崩裂,咒文化作黑雾钻入她眉心,她喷出大口黑血,面上却露出解脱的笑:“毒蛊司的共生蛊……终于要反噬了……”
申屠烬慌忙按住她的手腕,却发现她脉搏己如游丝,颈间刺青正在消退,露出底下浅红的旧疤——那是十年前他为救她,被刺客划伤的位置。“云峤,为何不早说……”他声音发颤,指尖抚过她苍白的脸,想起初见时她蹲在寒砚斋门口,鬓边别着木樨花,说“我叫云峤,来学调香”。
“说了……你便不会信我是毒蛊司的人了。”谢云峤勉强扯动唇角,从衣襟里掏出半幅帛画,与申屠烬怀中的契丹残画相拼,完整的五劫献祭图终于显形——中央祭坛上,三女躺于青铜鼎中,鼎下刻着“金、木、水”三劫,鼎旁立着戴冠的男子,正是申屠烬的轮廓。
“五劫献祭,需取三劫之血。”她指着画中三女,“金劫是耶律姑娘,木劫是苏姑娘,水劫……是我。”话音未落,墓顶突然渗水,水珠落在她颈间,竟化作细小的冰针。谢云峤身子一僵,推开申屠烬的手:“快走!墓门要关了——”
申屠烬尚未反应,便见石壁剧烈震动,星纹密道开始闭合。他欲抱起谢云峤,却被她掌心的木樨玉牌抵住胸口:“我身上的共生蛊己与墓中机关相连,你若带我走,整个皇陵会塌……”她忽然低头,在他腕间墨莲胎记上印下一吻,冰凉的唇畔带着血的咸涩,“去姑苏找挽月,她鬓角的木樨……是木劫的印记……”
密道闭合的最后一刻,申屠烬看见谢云峤倚着鎏金棺椁滑坐下去,蝶形灯盏的磷火在她周围聚成光茧,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托向墓顶的星图。他握紧手中的木樨玉牌,牌背刻着“寒砚局破,五劫归寂”八字,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放在他枕头下的锦囊,里面正是半枚相同的玉牌。
岭南的雨还在下,皇陵外的木樨花在风中飘落,有一朵恰好落在申屠烬肩上。他望着手中拼合的五劫图,终于明白为何谢云峤总是调木樨香——那是为了掩盖她身上的蛊毒气息,更是为了让他在千万人中,能一眼认出属于“木劫”的苏挽月。
“云峤,你既以锁魂铃为我挡了水劫,”他喃喃自语,指尖抚过腕间被她吻过的胎记,“待我娶了三姝牌位,定要去黄泉路上,问你一句——这十年的谎,究竟藏了多少真心?”
墓中传来齿轮彻底停转的声响,谢云峤的身影消失在磷火中,唯有她鬓边的木樨簪,不知何时落在了申屠烬的袖口。他知道,下一站该是姑苏寒山寺,那里有位鬓插木樨的女子,正等着他来赴“木劫”之约,而他怀中的传国玺,此刻正隐隐发烫,缺角处的白骨纹路,似乎又深了几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