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陀族的坟茔在漠北落日下投出长影，七十二座狼首石幡如列阵战士，幡上朱砂写的往生咒被风沙磨得斑驳。申屠烬踩着发烫的黄沙，忽见前方驼队停驻，为首之人捧着重纱覆面的棺椁，棺角垂着的银铃刻着熟悉的墨莲纹——正是阿史那雪的贴身之物。
“公子，这是公主从突厥送来的。”驼队首领单膝跪地，呈上半柄染血的狼首弯刀，刀鞘裂痕里露出半幅羊皮纸，“她说……靴底有字。”申屠烬接过刀，指尖触到刀柄处的凹纹，那是去年他教阿史那雪握刀时，她调皮地刻下的“昭”字。
棺中女子身着沙陀新娘的赤金绣衣，眉心一点朱砂如泣血，腕间银铃却己残破。申屠烬翻开她靴底，果然有墨笔小字：“吾儿昭临，若见此书，必己搅乱五国棋局。五姝者，金木水火土也，各为劫子，困龙于渊。”字迹晕染，显然是蘸血所书，最后画着五个相连的星芒，正是五行相生之象。
“阿雪……”申屠烬喉间发苦，想起三个月前在突厥王庭，阿史那雪曾笑着将狼首弯刀架在他颈间：“汉人男子总说三妻西妾，你若娶我，便要应我三件事——第一件，教我汉人诗书；第二件，陪我猎一次雪狼；第三件……”话未说完便被急报打断，那时她鬓边插着沙陀特有的金盏花，像极了幼时在长安见过的木槿。
他忽然注意到羊皮纸上的印记：耶律阮名字旁画着金狼，谢云峤旁是木樨，苏挽月旁有水波纹，刘娥旁是火焰，而阿史那雪名字下刻着狼首与土丘。五行对应五国：契丹属金，南汉属火，沙陀属土，吴越属水，南唐属木——父亲竟将五个女子分别安插进五方势力，以她们的劫数为饵，布下“五行困龙局”。
“公子可还记得，沙陀婚俗？”驼队首领突然开口，声音低沉如沙砾摩擦，“未婚女子亡故，需以断刀祭坟，断了与夫家的缘分。”只见他取出完整的狼首刀鞘，与申屠烬手中断刀相拼，刀鞘内侧竟刻着五方星图，中央位置正是墨莲纹钥匙的轮廓。
申屠烬猛然怔住，终于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胡话：“昭儿，莫信枕边人……她们皆是困你的龙索……”那时他只当是病中妄言，却不知每个女子都是父亲安插的劫子——耶律阮是契丹的金劫，谢云峤是南唐的木劫，阿史那雪是沙陀的土劫，苏挽月该是吴越的水劫，而刘娥……怕是南汉的火劫。
“阿史那部退出五国盟约。”驼队首领将断刀插在坟前，狼首幡突然转向西方，“公主临终前说，沙陀的狼，不该为汉人帝王的棋盘折腰。”话音未落，棺椁突然发出轻响，阿史那雪掌心滑落半枚土黄色玉璜，璜上刻着“土劫”二字，与他怀中的金劫玉佩、木樨玉牌正好凑成三色。
漠风卷起她鬓角的碎发，申屠烬这才发现她耳后有浅红胎记，形如沙陀族的狼首图腾——与他腕间墨莲胎记遥相呼应。那年在长安西市，她扮作胡商之女，用蹩脚的汉话喊他“公子”，原来从相遇起，便是父亲棋局中的一环。
“五行困龙，龙困则天下乱。”申屠烬喃喃自语，指尖抚过阿史那雪眉心的朱砂，那是他上月亲手为她点的，说“汉人女子眉间一点红，更衬得美人如玉”。此刻朱砂混着沙砾，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，“父亲是要我踩着五劫之血，登上九五之位？”
驼队渐渐远去，唯有狼首幡的裂响回荡在坟场。申屠烬将断刀与刀鞘并置坟前，忽闻远处传来驼铃声，与记忆中阿史那雪银铃的声音重叠。他展开羊皮纸，背面竟画着五座祭坛，中央祭坛上跪着戴冠的男子，脚下踩着五色彩石，正是五行劫子的象征。
“土劫己破，接下来是水劫。”他望向东南方，那里是吴越国的方向，苏挽月该在姑苏等着他。想起谢云峤在南汉墓中说的“木劫将至，苏姑娘在姑苏寒山寺”，原来五劫对应五行，每个女子都是打开对应祭坛的钥匙。
风沙掠过阿史那雪的眼睫，竟似她未说完的半句话。申屠烬取出传国玺，见缺角处的白骨纹路又深了几分，与刀鞘上的土劫星图隐隐相合。他忽然明白，所谓五劫献祭，便是要让五方势力的劫子死去，以她们的血脉激活玉玺中的五行之力。
“阿雪，你既以断刀祭了沙陀的土劫，”他摘下自己的银铃系在她腕上，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信物，“待我以牌位娶了三姝，定要在狼首幡下，问父亲一句——这天下棋局，可曾有过半分真心？”
暮色中的狼首幡突然集体转向南方，仿佛在指引他下一段征程。申屠烬握紧手中的三色玉璜，腕间墨莲胎记与刀鞘上的星纹共鸣，隐隐透出水光——那是属于苏挽月的水劫在召唤。他知道，姑苏寒山寺的钟声里，藏着解开五劫的最后线索，而他怀中的三个牌位，终将在祭典上，成为叩开黄金之丘的钥匙。
沙砾在风中低吟，像极了沙陀族的送魂曲。申屠烬最后看了眼阿史那雪的坟茔，转身踏上东南之路，衣摆上的沙砾簌簌而落，却不知在他身后，狼首石幡上的往生咒悄然改变方向，指向了千里之外的寒山寺，那里有位鬓插木樨的女子，正对着残荷，等着她的“水劫”之人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