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漠孤烟首，长河落日圆。契丹宫阙飞檐如鹰翼，覆顶琉璃瓦在暮色中泛着冷金，檐角铜铃随漠风轻响，惊起寒鸦数点。申屠烬玄色衣袂染着未褪的征尘，掌心紧握传国玺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——此玺自洛京劫火中得见天日，玺角缺了寸许，此刻正与殿中那方高三丈的契丹祖碑凹槽严丝合缝。
“中原神器，果然是我契丹黄金之丘的钥。”耶律阿保机踞坐龙纹胡床，腰间狼首弯刀折射冷光，鎏金面具遮住半张脸，唯余鹰隼般的眼尾纹里藏着锐意，“当年石晋献玺时，某便知这缺角另有玄机。”
殿中烛影摇红，鎏金兽首香炉中沉水香正浓。申屠烬抬眸，见祖碑之上凿刻着星图与驼队，队首之人手捧八角金盒，盒中所绘正是传国玺形制。他忽记起谢云峤曾在寒砚斋说过：“契丹传说，黄金之丘藏着开国可汗的不死秘辛，而真玺……是叩开冥途的骨签。”
“父汗！”殿外传来环佩相撞之声，耶律阮一袭银红骑装闯入，鬓边金步摇流苏狂颤，“汉人诡计多端，怎可轻信——”话至半途，却见申屠烬手中玉玺与祖碑相契，面色骤然惨白。她指尖无意识鬓间金步摇，那是去年中秋申屠烬自汴梁带来的礼物，累丝凤凰尾羽上还嵌着她最爱的东珠。
耶律阿保机拍案而起：“阮儿退下！黄金之丘若开，我契丹铁骑必踏平幽云十六州——”话未毕，殿中忽起狂风，吹得烛火明灭。耶律阮踉跄半步，竟趁其父转身时拔出金步摇，鎏金凤凰的尾尖原是淬过麻药的细刃，此刻正抵住自己咽喉。
“烬哥哥可还记得，十六岁那年漠北的雪？”她声音发颤，东珠在泪水中折射碎光，“你抱着浑身是血的我穿过松林，说‘阮娘别怕，待我成了天下共主，定护你一世长安’……”申屠烬瞳孔骤缩，想起那年他被追兵逼入枯井，是耶律阮冒死引开敌骑，井中积水冰冷，她鬓间金步摇的流苏滴着血，落在他手背上像红梅绽放。
“原来你都知道……”申屠烬喉间发紧，忽瞥见她另一只手握着半块羊脂玉佩，正是当年他遗落在枯井中的墨莲纹钥匙。耶律阮惨笑，金步摇的细刃己划破肌肤：“我接近你，不过是想看看……当年井里的孩子，究竟是为复仇而生的修罗，还是藏着半分真心的凡人……”
鲜血溅在黄金台上，耶律阮身子缓缓滑倒，手中玉佩与申屠烬怀中钥匙相触，拼合处隐光流转，“金劫”二字浮现于碎光之中。她鬓边金步摇己然断裂，凤凰首坠在祖碑前，尾羽上的东珠滚落，正停在星图中“黄金之丘”的位置。
“阮娘！”申屠烬抱住她逐渐冰冷的身躯，忽觉她掌心塞来一物——是半幅残破的契丹文帛画，画中三女一男立于青铜祭坛，祭坛中央刻着与传国玺相同的缺角纹路。耶律阮眼尾滑落最后一滴泪，唇角带笑：“五劫……始自金劫……烬哥哥，莫要信……任何人……”
殿外传来契丹武士的呼和，耶律阿保机的鎏金面具上凝着寒霜：“好个中原细作！竟连亲生女都能利用——”话未说完，却见申屠烬抱着耶律阮站起身，衣摆己被鲜血浸透，手中玉玺与祖碑共鸣，发出龙吟般的清越之音。祖碑上的星图突然亮起，八角金盒的纹路竟与玉玺缺角完美重合。
“黄金之丘的钥匙，从来不是权力，而是献祭。”申屠烬声音低沉，目光落在耶律阮鬓间未褪的朱砂痣上，那是他亲手为她点的，说能护她平安。此刻朱砂混着鲜血，在苍白的脸上洇成残红，“耶律可汗可知道，您的黄金之丘，需要用‘金劫’之人的血来启封？”
耶律阿保机猛然怔住，忽见申屠烬将耶律阮的尸身放于祖碑前，取过她断裂的金步摇，以凤凰首为笔，蘸取鲜血在玉玺缺角处画下契丹族徽。刹那间，祖碑震动，星图化作流光涌入玉玺，缺角处竟浮现出半截白骨纹路——那是当年雕玺时，匠人混入的上古巫骨。
“阮娘……”申屠烬低唤，为她合上双眼，指尖抚过她颈间未褪的银铃，那是他们初遇时他送的平安铃，“你既以金步摇祭了黄金之丘，我便以这传国玺，为你昭雪这一世的谎。”
殿外风沙骤起，驼铃声自远方传来，仿佛呼应着祖碑深处的古老歌谣。申屠烬站起身，玉玺在掌心发烫，缺角处的白骨纹路与他腕间墨莲胎记隐隐相契。他知道，五劫既启，下一站该是江南烟雨中的“木劫”，而他怀中的半幅帛画，正画着三个女子的轮廓——其中两人，是他曾在寒砚斋见过的，眉间点着朱砂的谢云峤，与鬓插木樨的苏挽月。
金步摇碎，黄金台祭，大漠的风卷着细沙掠过耶律阮的鬓发，将她未说完的半句话散在风中。申屠烬望着手中拼合的“金劫”玉佩，忽想起谢云峤曾说：“五劫献祭，局破人亡，你娶的三姝，终究是要拿命来换的。”
而此刻，他衣上的血尚未干透，怀中的玉玺却己指明前路——黄金之丘的门即将开启，而他，必须带着三个女子的牌位，走完这血祭的劫途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