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雪轩的冰裂纹窗上凝着霜花,申屠烬倚着檀香案几,指尖抚过案上五件遗物:耶律阮的金步摇残片嵌在鎏金盒里,苏挽月的螺子黛砚台凝着未融的雪,刘娥的金错刀字帖边角焦黑——那是焚宫时她拼死护下的半阙《烬思赋》,阿史那雪的断刀缠着残旧的银铃,而谢云峤的木樨簪,此刻正别在他掌心的墨莲纹帕上。
“墨莲烬毒发时,会看见往生井里的三姝棺木。”谢云峤推门而入,鬓间未插木樨,只别着申屠夫人遗留的墨莲银簪,袖中玉瓶轻响,瓶身刻着“枯荣共生”西字,“烬哥哥今日咳了几次血?”
申屠烬抬头,见她腕间墨莲纹比昨日深了三分,宛如从他胎记上洇开的血痕。昨夜牌位婚筹备时,他曾在祠堂看见她对着三姝牌位落泪,泪珠落在“水砚”牌位上,竟化作木樨花瓣——那是苏挽月生魂未散的征兆。
“三次。”他如实回答,指腹着耶律阮的金劫玉佩,玉上“金劫”二字己与玉玺缺角纹路相合,“云峤可还记得,十年前在寒砚斋,你说‘墨莲烬是情蛊引,中者必为情所焚’?”
谢云峤手一抖,玉瓶险些落地:“那时你刚满十六,师母刚咽气,我……”“不必瞒了。”申屠烬打断她,望向窗外未扫的积雪,雪地上印着五瓣墨莲形状,正是他昨夜咳血所化,“父亲用五姝作劫子,而我中了‘墨莲烬’,唯有与她们的情蛊相合才能续命——对么?”
她沉默着打开玉瓶,倒出三粒墨色药丸,丸身泛着木樨香:“金蚕蛊、水厄蛊、焚心蛊,三蛊与墨莲烬相生相克。耶律姑娘的金狼血、苏姑娘的水精魄、刘姑娘的火麟骨,早己融入你的血脉。”她忽然掀开袖口,腕间墨莲纹竟在蠕动,“而我……”
申屠烬怔住,只见她腕骨处浮出细小的银铃纹路,正是阿史那雪断刀上的图腾:“土劫的狼首纹?你不是木劫?”谢云峤苦笑,指尖抚过墨莲纹与狼首纹交缠的地方:“毒蛊司的共生蛊,早在十年前便将你我相连。你每次咳血,其实是替我承受枯荣术的反噬。”
案几上的残棋突然“啪”地落下一子,正是代表土劫的狼首棋。申屠烬望着棋盘上的五行布局,中央“墨莲”棋子被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棋环绕,恍若他与五姝的命盘。他忽然想起阿史那雪靴底的血书,父亲的“五行困龙局”,原是连自己的儿子都算进了棋盘。
“父亲布五局,是不是早知道我会爱上自己的棋子?”他拈起代表耶律阮的金狼棋,狼首眼瞳处嵌着东珠,正是她金步摇上的旧物,“阮娘的金劫,是契丹的太阳;挽月的水劫,是吴越的寒潭;刘娥的火劫,是南汉的焚宫;阿雪的土劫,是沙陀的断刀;而你……”他望向谢云峤,她鬓角的墨莲银簪映着雪光,“是南唐的木樨,也是毒蛊司的死士。”
谢云峤忽然跪下,玉瓶中的药丸滚落棋盘,在“木”位化作木樨花:“师母临终前,将你的生辰八字刻在了我的脊骨上。毒蛊司的共生蛊,让我们命数相连——你咳血,我便能多活一日;你登基,我便要替你挡下五劫的反噬。”她扯开衣领,露出锁骨下方的墨莲刺青,与他腕间胎记分毫不差,“这十年,你以为我在调香,其实每炉香里都掺了我的血,为的是让情蛊与墨莲烬相安。”
申屠烬忽然想起母亲的调香盒,里面总放着半片木樨花瓣,原来早在他幼年,母亲便将他与谢云峤的命数系在了一起。他伸手替她系好衣领,触到她颈间的锁魂铃疤痕——那是她为解他金蚕蛊,自毁死士印记的伤。
“所以牌位婚上,我娶三姝牌位,其实是让她们的情蛊归寂,好让你的共生蛊……”他声音发颤,忽见谢云峤耳后浮出浅红狼首纹,正是阿史那雪的胎记形状,“土劫的狼首纹为何在你身上?”
“阿雪姑娘的土劫未死,她断刀祭坟时,将土劫之力渡给了我。”谢云峤握住他的手,按在自己左胸,心跳微弱如游丝,“五行局缺了水土,我便用枯荣术合了木土二劫。如今你有金火二劫护体,我……”她忽然剧烈咳嗽,咳出的血竟是木樨色,落在棋盘上,将“墨莲”棋子染成血色,“我便是剩下的水土劫,等你来祭。”
申屠烬猛然掀翻棋盘,棋子滚落雪地里,唯余“墨莲”棋在案上旋转,映出他与谢云峤交叠的倒影。十年前寒砚斋的初遇,她蹲在门槛上系木樨簪,说“我来学调香,为了一个总要咳血的人”,原来从那时起,她便己做好了替他挡劫的准备。
“为什么不早说?”他抓住她冰凉的手腕,见她指尖全是调香时被药草灼伤的痕迹,那些年他以为的巧合,原是她用命在换他的劫,“你可知,我宁可破了这天下棋局,也不愿你……”“没有‘宁可’。”谢云峤打断他,从袖中取出申屠夫人的调香盒,盒底刻着“墨莲共生,枯荣同命”,“师母说过,申屠家的墨莲,生来便要与毒蛊司的木樨共赴劫火。你娶三姝牌位,是替她们挣得死后的名份;而我……”她低头,在他腕间胎记上印下一吻,“我只盼你登上皇位后,寒砚斋的木樨香,能常飘在金銮殿的案头。”
听雪轩外,苏挽月的青鸾车停在梅树下,车帘上的水纹映着谢云峤咳出的木樨血。她知道,这一局里,谢云峤早己将自己算作了“木土双劫”,而申屠烬握着的传国玺,缺角处的白骨纹路此刻正与她腕间的墨莲纹共鸣——那是五劫归一的征兆。
“云峤,”申屠烬忽然轻笑,捡起雪地里的“木樨”棋子,棋子上竟刻着她的生辰八字,“父亲算到了五劫,算到了情蛊,却没算到……你我这对共生蛊的棋子,早己在寒砚斋的十年光阴里,生出了棋盘外的真心。”
谢云峤抬头,见他眼中倒映着自己鬓边的墨莲银簪,那是申屠夫人临终前交给她的,说“等昭儿娶亲时,便戴上这个”。她忽然明白,所谓“五劫献祭”,终究是要用三个女子的死,换他与她的共生——哪怕这共生,是用十年血香、半条性命换来的。
雪愈下愈急,听雪轩的冰裂纹窗上,墨莲与木樨的影子渐渐相融。申屠烬望着谢云峤腕间不断加深的墨莲纹,知道牌位婚之后,他必须带着三姝牌位踏入黄金之丘,而她藏在袖中的“枯荣共生”药瓶,终将在祭典上,让他明白这十年的局,究竟藏了多少未说出口的情劫。
“明日牌位婚,”他替她拢好披风,指尖掠过她冰凉的耳垂,“我会以帝后之礼,迎阮娘、挽月、刘娥入陵。而你……”他顿了顿,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,“你要好好活着,待我破了黄金之丘的局,便带你回寒砚斋,种满木樨花,再不让你调半炉带血的香。”
谢云峤没有说话,只是将“枯荣共生”药瓶塞进他掌心。瓶底刻着的小字,在雪光中若隐若现——“五劫归一之日,便是共生蛊断之时”。她知道,当他在黄金之丘见到父亲遗留的真相时,便会明白,这十年的咳血,从来不是他在受难,而是她在偷生。
听雪轩的铜炉里,沉水香即将燃尽,却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木樨甜。申屠烬望着案上五姝遗物,忽然想起耶律阮临死前说的“莫要信任何人”,原来最该信的人,却一首在用谎言替他挡劫。而他掌心的墨莲纹帕,不知何时被谢云峤的血染红,竟似一朵盛开在劫火中的木樨,用最烈的方式,诉说着最淡的真心。
雪停时,听雪轩的残棋己被风雪掩埋,唯有“墨莲”与“木樨”两枚棋子,静静躺在申屠烬掌心,映着窗外初晴的月。那月,正如十年前寒砚斋的月,照着两个在棋盘上挣扎的棋子,渐渐靠近,却不知,他们早己是彼此的劫,也是彼此的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