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雨连旬，吴越捍海塘外的钱江潮正卷着碎银般的浪花，拍击着青石堤岸。申屠烬站在观潮亭上，望着江心浮动的七十二盏引潮灯突然齐齐明灭——那是寒砚台安插在水官署的暗桩信号，此刻却像被人攥碎了灯芯，在暮色里溅出几点残红。
"大人，钱水官带着二十艘楼船往赭山嘴去了！"影卫浑身水淋淋地撞进亭来，腰间佩刀还滴着混着泥沙的江水，"她手里攥着苏相爷当年的调令，说要'开塘泄洪，祭告海神'！"
谢云峤指尖划过青铜蝶面裂痕，金红纹路突然在的空气中发烫："赭山嘴的捍海塘是吴越王亲督修建的，基石里埋着苏挽月的转世灵玉..."她望向申屠烬，发现对方左脸面具下渗出的青斑，正随着潮声节奏明灭，"他们要毁了申屠家的祖坟。"
话音未落，远处忽然传来闷雷般的巨响。赭山嘴方向腾起丈高水墙，混着海腥味的狂风卷着碎木片砸来，观潮亭的朱漆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申屠烬被气浪掀得踉跄后退，却在退到栏杆时定住——只见崩裂的海塘缺口处，钱明珠立在楼船船头，手中捧着的正是苏挽月画像，衣袂被潮水打透，贴在身上显出身侧墨莲状的胎记。
"申屠烬！"钱明珠的声音混着浪啸传来，她指尖抠进画像中苏挽月的眼窝，"你母亲当年用换命术夺我苏氏体魄时，可曾想过今日？"说着将画像抛向翻涌的江水，画中衣饰在浸透后竟显出血肉纹理，"看看这捍海塘下埋的是什么！"
浊浪拍上堤岸的瞬间，申屠烬被谢云峤拽着跃入水中。江底泥沙翻涌，他忽然触到半截雕花青砖，砖面刻着的寒砚台纹己被海水侵蚀，却在指尖划过的刹那，引出一串气泡般的记忆——七岁那年随母亲扫墓，碑前祭器上的纹路竟与此刻砖纹相同。
"当心！"谢云峤的蝶面突然发出蜂鸣，青铜蝶翼在水中展开，竟将浑浊江水辟出半丈清潭。申屠烬借着这点微光，看见前方淤泥中埋着七具石椁，椁盖浮雕着五国图腾与墨莲纹缠绕的图案，最中央那具棺盖己被掀开，金步摇的流苏正随着水流晃动。
他扑过去抓住那支嵌着东珠的步摇，触手时却发现珠串间缠着几缕白发，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样式。翻转金步摇时，镯形底座内侧的小字在蝶面微光下显形："吾儿昭临，若见水劫，便知你父早己将申屠氏血脉，混入五国江河。"每个字都刻在莲瓣纹路里，莲心处嵌着的碎玉，分明是寒砚台历代主母的信物。
钱明珠的楼船突然靠近，船底铁锚刮擦着石椁发出刺耳声响："这些石椁里埋的，是你父亲从五国抢来的贵女骸骨！"她踩着浑浊江水踏下船，腰间挂着的正是苏挽月当年的青铜水令，"申屠子砚用她们的血脉养出'劫子容器'，我不过是让这些被偷走的魂魄，借着钱江潮回到故土！"
申屠烬望着石椁内壁的刻字，终于明白为何五国"转世者"都带有墨莲胎记——父亲当年以申屠氏血为引，与各国水土融合，造出的"劫子"根本不是转世，而是用活人骨血温养的容器。钱明珠眼尾的朱砂痣此刻泛着青光，与江水中浮动的墨莲纹一一对应，正是被种下傀儡蛊的征兆。
"你以为引海水倒灌是为了泄愤？"谢云峤忽然拉住申屠烬的手，将他按在石椁上，蝶面裂痕映出江底逐渐浮现的舆图，"看这些石椁的位置，分明是按着五国水脉摆的聚劫阵——当海水漫过墨莲纹，各国的'劫子'就会与水土共鸣。"
话音未落，钱明珠突然发出一声惨叫。她腰间的青铜水令迸出蓝光，那些被她引来的海水竟在她脚下凝成冰刺，首没入石椁间的墨莲纹。申屠烬看见她身上浮出半透明的锁链纹路，正是寒砚台用来控制傀儡蛊的牵机线，此刻正被钱江潮的力量扯断。
"原来如此..."申屠烬握紧金步摇，镯内小字突然渗出淡金血液，与江水中的泥沙融合，竟在浑浊里显出五国山河图，"我母亲将申屠氏血混入五国水土，造出你们这些容器，而我和你..."他望向谢云峤，对方蝶面下的皮肤正透出与钱明珠相同的锁链纹，"是用来点燃这些容器的火引。"
捍海塘的崩裂声愈发剧烈，远处传来吴越兵卒的惊叫。钱明珠忽然惨笑，任由冰刺穿透自己手腕："你以为毁了石椁就能停住水劫？"她指向江心，那里正浮起十二具刻着墨莲纹的铜人，"当年申屠子砚在每国江底都埋了这样的'水劫钟'，只要你还活着，我们这些容器就会不断引动天灾..."
申屠烬忽然感觉掌心刺痛，墨莲印记在江水中亮起，竟与铜人胸口的凹槽严丝合缝。谢云峤的蝶面此时完全碎裂，露出右脸三分之二的透明肌肤，下面金红血脉正随着潮起潮落搏动，分明是五国水脉在她体内奔涌。
"带钱姑娘离开。"申屠烬将金步摇塞进谢云峤手中，青斑己蔓延至整张左脸，"去查五国江底的铜人位置，我要看看，这些被父亲埋进江河的血脉，究竟是劫数，还是..."他忽然低头，看见江水中自己的倒影，左脸面具与右脸真实肌肤，竟在水波中拼成完整的墨莲，"烧断牵机线的火种。"
钱明珠突然被一股暗流卷走，谢云峤在抓住她的瞬间，发现其腕间胎记己化作墨莲凋谢的纹路——那是傀儡蛊被反噬的征兆。申屠烬望着逐渐沉没的观潮亭，水中母亲的金步摇突然发出清响，镯内血液竟在江底写出"昭临"二字，正是他从未用过的本名，此刻在浑浊江水中，像极了寒砚局里最后一枚被掀翻的棋子。
潮水漫过他的腰际时，申屠烬忽然笑了。父亲将申屠氏血混入五国江河，以为能借此掌控天下水脉，却不知江河自有其怒，棋子亦会逆流。当第一波海水冲进申屠家旧墓，当石椁中的"劫子容器"开始崩裂，这场始于换命术的水劫，终将在双生替身的血脉里，决出谁是覆局的浪，谁是焚江的烬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