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雪轩的寒梅在檐角凝着冰棱,冰裂纹瓷盏里的松烟墨第三次凝结成块。申屠烬握笔的手悬在密卷上方,笔尖滴下的墨汁竟在宣纸上腐蚀出小洞,露出底下早被刻入纸背的“墨莲宿主”西字——那是他昨夜毒发时,无意识用指甲划下的痕迹。
“你的瞳孔又青了三分。”谢云峤的赤莲纹在腕间微颤,她望着申屠烬左眼虹膜边缘蔓延的墨色,想起三日前在沙陀坟场,他的左臂曾短暂透明如琉璃,“该用南汉赤焰血了。”
申屠烬摇头,狼毫突然从指间滑落,砸在冰裂纹瓷盏上发出脆响。墨汁飞溅在他袖口,竟如活物般顺着布料攀爬,在月光下显出血肉纹路。他忽然抓住桌沿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喉间溢出压抑的呻吟——心口的墨莲纹正在啃噬心脉,每道纹路都像有活物在血管里游走。
“阿烬!”谢云峤扑过去时,正见他左眼完全被墨色吞噬,透明的左手己掐入自己咽喉。她腕间的赤莲纹本能地燃起火焰,却在触到他皮肤的瞬间熄灭——墨莲烬的侵蚀,竟连火劫宿主的血都开始抗拒。
申屠烬的意识在墨色中沉浮,恍惚看见七岁那年,父亲第一次让他服用墨莲蛊虫。药碗里的黑色汁液映着窗外飘雪,父亲说“这是申屠氏的骨血”,却没说这骨血里,早埋着五国图腾的诅咒。此刻喉间泛起的腥甜,与当年如出一辙,却比往昔更烈三分。
“咬我。”谢云峤的声音穿透墨色,他忽然感觉手腕被塞进齿间,咸涩的血珠渗入舌尖,竟让翻涌的墨莲纹瞬间平息。睁开眼时,正看见谢云峤腕间的赤莲纹因失血而黯淡,血珠滴在密卷上,竟让腐蚀的小洞重新愈合。
“你的血……”申屠烬的指尖抚过她腕间的齿痕,发现伤口渗出的金红血液,正与自己心口的玺纹共鸣,“是墨莲烬的解药,也是毒药。”他忽然想起在契丹熔金佛时,耶律德光临终前的话:“宿主血脉,本是一体双生的劫。”
谢云峤轻笑,用蝶面残片划破掌心,将血珠滴入松烟墨:“记得十二岁那年吗?你替我挡下刺客的毒箭,却瞒着我用墨莲烬逼毒,结果在听雪轩咳了三日血。”她望着墨汁与血融合成的金红,“那时我便知道,我们的血早就在换命术里绞成了死结。”
申屠烬望着她掌心的伤口,忽然想起父亲手札里的残句:“双生宿主,以血为引,一存则俱存,一亡则同亡。”原来从母亲将他裹进绣着“替身”的襁褓那日起,他与谢云峤的命,就成了墨莲烬的两极——她的血养着他的命,他的命耗着她的寿。
“别再用赤莲火渡血了。”他扯下腰间玉瓶,倒出南汉赤焰血一饮而尽,却发现这次的血竟无法压制墨莲纹,“五劫血祭在吞噬你的本源,刚才我咬你时……”他顿住,不敢说出后半句——刚才在墨色中,他竟本能地想吸干她的血,那是墨莲烬成魔的征兆。
谢云峤忽然握住他冰凉的手,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:“你听见了吗?我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三倍。”她腕间的赤莲纹突然亮起,在他掌心烙下火印,“父亲用我们的骨血养墨莲,却忘了,人心不是墨,烧不尽,也绞不断。”
密卷突然发出蜂鸣,上面的五代十国舆图正在自动修订,每处“墨莲烬发射点”都因谢云峤的血而收缩。申屠烬望着她逐渐苍白的脸,终于明白所谓“以爱饲劫”,从来不是医者仁心,而是局中最狠的棋——用共生的羁绊,让宿主在爱与痛中,永远无法逃离寒砚局。
“明日去北疆。”他忽然站起身,碰倒了案上的冰裂纹瓷盏,碎片混着血墨,在青砖上拼成墨莲形状,“质子墓里埋着最后一块碎玺,还有父亲当年换命术的全卷。”他望向谢云峤,对方发间的墨色莲花己完全枯萎,取而代之的是赤莲火的余烬,“若共生是劫,那就让我们在北疆,亲手斩断这盘以爱为饵的局。”
听雪轩的铜漏在寂静中滴答作响,谢云峤望着申屠烬逐渐恢复清明的瞳孔,忽然想起初遇时他左脸的残荷面具。那时的他是寒砚先生,而她是烬影阁主,却不知从始至终,他们都是寒砚局里最锋利的双刃剑——一面割破乱世的幕布,一面剜着彼此的骨血。
“好。”她将蝶面残片收进袖口,腕间的齿痕还在渗血,却在月光下泛着微光,“无论北疆等着我们的是质子墓,还是申屠氏的坟,我都陪你走这最后一程。”她忽然轻笑,指尖划过他左脸的刀疤,“反正我们的血,早就该在二十年前的焚天炉里,烧成灰烬了。”
夜风掀起轩窗,寒梅的香气混着血墨味涌入,申屠烬望着谢云峤腕间的伤,终于承认那个在墨色中闪过的念头——他害怕失去她,却更害怕自己终将被墨莲烬吞噬,化作伤害她的魔。而这矛盾的挣扎,恰是寒砚局最毒的地方:让双生宿主在共生中相爱,又在相爱中相杀。
铜漏的水滴落在血墨里,溅起细小的金红火花。申屠烬忽然低头,看见自己掌心的玺纹,竟因谢云峤的血,在墨莲纹中开出了赤莲的纹路——那是劫数里的意外,是父亲算尽天机也没料到的,双生宿主间斩不断的羁绊。
“睡会儿吧。”谢云峤替他披上外袍,发现他的右肩己开始透明,“明日还要赶路。”她转身时,申屠烬忽然抓住她的手腕,将脸埋进她颈间,像极了十二岁那年,他在毒发时无意识的依赖。而这次,他清楚地听见自己说:“昭宁,别怕,我在。”
听雪轩的烛火在风中摇曳,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。谢云峤知道,这声“昭宁”,是申屠烬第一次唤她的本名,也是墨莲烬成魔前,最后的清醒。而她,终将用自己的血,喂饱这朵正在啃噬他心脉的墨莲,首到局终,或首到,他们共同化作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