烬影阁的更漏在子时停摆，七十二盏墨莲灯突然齐暗，唯有檐角铜铃在风雪中发出裂帛般的清响。申屠烬握着半幅烬影面具的手顿在廊柱旁，看见最前方的墨衣杀手们额间墨莲纹泛着妖异的红光，那些本该隐于皮肤下的印记，此刻竟像活物般在额间攀爬。
“阁主，您可还记得三年前在楚陵密道，是谁替您挡下十三道机关？”为首的墨衣杀手掀开斗笠，露出左脸横贯眼尾的刀疤——那是去年在南唐执行任务时，为保护他而被火油灼伤的印记，“我们每次用墨莲烬催发秘术，这印记就深三分，原来我们根本不是暗卫，是您父亲养的耗材！”
风雪卷着碎雪扑入阁中，申屠烬望着杀手们握紧的袖中刃，发现每把刀刃都刻着与他心口相同的墨莲纹。更深处的阴影里，十八名精锐暗卫己封死退路，他们额间的印记己红得滴血，分明是傀儡蛊即将反噬的征兆。
“墨衣，你也这么想？”申屠烬望向始终沉默的副手，后者的墨色斗篷在风雪中翻卷如亡者羽翼。墨衣忽然抬头，易容面具如蝉蜕般剥落，露出底下耶律阮的面容——契丹前太子的鹰眸中，映着烬影阁穹顶绘着的五代十国舆图，每处暗桩标记都在渗出墨汁。
“大人可记得，令尊临终前塞给您的狼首玉佩？”耶律阮的声音混着风雪，他扯下颈间银链，露出与申屠烬母亲金步摇相同的墨莲纹，“他说，唯有让棋子恨你，才能让他们在乱世中活下来——因为被宿主憎恶的棋子，才不会被寒砚局的绞索勒紧。”
申屠烬的指尖骤然收紧，面具断口处的毛边刺破掌心。他忽然想起父亲咽气前，指尖在他掌心划的“忍”字，当时只道是临终叮嘱，却不知是让他承受棋子的背叛。耶律阮的鹰眸中映着他逐渐透明的右肩，那里的皮肤己能看见底下墨色的血管，正如这些杀手们额间的印记，都是寒砚台耗材的标记。
“三年前在沙陀，您故意让我中了狼卫的圈套。”耶律阮踏前半步，靴底碾碎地上的墨莲灯，“其实您早知道，我是令尊安插的‘反水棋子’，用我的反叛，来掩盖烬影阁真正的暗桩。”他指向阁外，三簇青焰突然腾起，正是寒砚台最隐秘的三处密库方位，“现在青焰起，说明真正的暗桩己启动，而我们这些明面上的反叛者……”
“是父亲留给我的替死鬼。”申屠烬的声音混着风雪，他望着耶律阮腕间的契丹狼首玉佩，忽然想起在契丹宫熔毁金佛时，耶律德光暴毙前指向他的胸口，“他用反叛做饵，让五国以为烬影阁内乱，实则是让我借势收拢真正的死士。”
墨衣杀手们的袖中刃突然“当啷”落地，他们望着耶律阮露出的狼首玉佩，终于明白为何每次任务后，额间印记会加深——那不是被消耗的标记，而是父亲特意留下的“诱饵印记”，用来让五国探子误以为他们是核心战力。
“大人，楚陵密道的机关图。”耶律阮忽然呈上半幅染血的帛画，画角绣着的墨莲纹在风雪中竟自动修补破损处，“令尊在帛画夹层留了字——‘烬影阁的杀手，要么做被憎恶的叛臣，要么做无人知的暗桩，唯此，方能在墨莲成魔时，留一线生机。’”
申屠烬接过帛画，发现夹层里的狼毫小楷写着：“昭临，若你看见这画，便该知道，父亲从未让你做孤家寡人。”字迹旁绘着的，正是耶律阮的鹰眸与谢云峤的赤莲纹，原来从他接手烬影阁那日起，父亲便用反叛的戏码，替他筛选出最忠诚的暗桩。
“墨衣，不，耶律公子。”申屠烬忽然轻笑，透明的右肩在风雪中忽明忽暗，“父亲让你以反叛者的身份留在我身边，是不是还说过，当我右肩完全透明时，便带你去北疆质子墓？”他望向阁外逐渐平息的风雪，烬影阁的墨莲灯在暗桩启动后重新亮起，“那里沉睡着的，不只是传国玺最后一块碎玺，还有烬影阁真正的主人。”
耶律阮的鹰眸骤然收缩，他看见申屠烬掌心的帛画突然显形出北疆舆图，质子墓的位置正与申屠烬心口的玺纹中心重合。那些曾被他们以为是背叛的印记，此刻在灯光下竟组成了“护主”二字，用的正是契丹文与汉文交织的密语。
“告诉弟兄们，三日后随我北上。”申屠烬将半幅烬影面具按在额角，银链穿过鬓发时带出几缕墨色发丝，“北疆的冻土下，埋着的不只是寒砚局的局心，还有父亲用二十年光阴，为我们这些‘耗材’留的生路。”
风雪在烬影阁外呼啸，耶律阮望着申屠烬逐渐远去的背影，看见其透明的右肩处，墨莲纹与狼首纹正在风雪中交融，竟似开出了半墨半金的花。他忽然明白，所谓“棋子反噬”，不过是寒砚局里最精妙的幌子——当五国以为烬影阁内乱时，真正的杀招，早己随着青焰，潜入了他们的腹地。
更漏重新响起，烬影阁的墨莲灯次第亮起，映着杀手们额间逐渐淡去的红印。申屠烬站在阁顶，望着漫天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墨色狼首，终于懂得父亲的苦心：让棋子恨他，让宿主被憎恶，实则是在墨莲成魔的劫数里，为这些本该是耗材的人，挣出一线做回人的生机。
而他，这枚被炼成宿主的棋子，终将带着这些反叛的、忠诚的、憎恶他的、保护他的影子们，踏破北疆的风雪，在质子墓里，掀开寒砚局最后一层伪装——那里或许有解脱的钥匙，或许只有更深的局，但至少，他不再是孤家寡人，因为父亲留给他的，从来不是空荡的烬影阁，而是一群愿意与他共赴劫火的，真正的棋子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