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葬岗的风卷着碎雪,将三十六盏引魂灯吹得明灭不定。申屠烬踩着冻硬的荒草,袖中周延昌的骨签硌得掌心发疼,骨签上“金水火土”西字,在月光下泛着青灰,与他肩侧的墨莲纹隐隐共鸣。
“贞明元年冬,三使会博陵……”他蹲下身,指尖抚过第七座无碑坟茔,冻土下露出半截腐朽的衣袖,袖口绣着吏部侍郎的云纹——正是周延昌的官服。忽有乌鸦啼叫掠过,他反手甩出三枚银针,钉住从背后袭来的淬毒短刃。
“好个墨莲烬。”戴斗笠的女子从树影里走出,弯刀在月光下泛着狼首纹的冷光,“十年了,申屠氏的余脉,竟还敢来寻骸骨?”
申屠烬起身时己扣住五枚银针,却在看见她刀柄的狼首令牌时怔住——与父亲当年送给沙陀狼卫首领的信物一模一样。女子掀开斗笠,露出小麦色肌肤与眉间朱砂,正是三日前在渡口见过的沙陀侠女阿史那雪。
“你是谁?”他袖中银针微颤,“为何跟踪我?”
阿史那雪忽然冷笑,弯刀劈向他肩侧墨莲纹:“墨莲公子难道不知,沙陀狼卫与申屠氏的盟约?”刀刃擦着他衣料划过,带起半片碎布,“你父亲当年允诺借道狼卫领地,却在契丹军来时闭门不纳,我族三千儿郎,全埋在博陵西巷!”
申屠烬旋身避开,却在退后半步时踩中坟茔松动的青砖,地底传来石板滑动声。阿史那雪的弯刀突然顿住,盯着他脚下露出的地宫入口:“这是……申屠氏的暗墓?”
地底阴风袭来,申屠烬借着月光,看见地宫石门刻着墨莲纹与狼首纹交织的图腾,正是周延昌骨签上的图案。他忽然想起谢云峤的话,母亲的银铃、刘娥的蝶面、苏挽月的死士纹,原来早与五国图腾暗合。
“让开!”阿史那雪突然挥刀,斩落从地宫飞出的淬毒弩箭,“当年狼卫替申屠氏挡下契丹前锋,换来的却是灭族之祸——”她指尖划过石门图腾,“这地宫若藏着申屠氏的秘辛,我定要揭开!”
申屠烬望着她眉间朱砂,忽然想起父亲书房的密卷,沙陀狼卫与申屠氏的盟约,本是共抗契丹的屏障,却在灭门夜当晚,成为血洗博陵的借口。他忽然伸手按住石门,墨莲纹与图腾相触,石门轰然开启。
地宫深处传来磷火幽蓝,申屠烬点燃随身携带的沉水香,借着火光看见石壁刻满狼卫与申屠氏的盟誓,落款日期正是灭门案前三月。更触目惊心的,是墙角堆积的狼首骨,每具头骨都有致命刀伤,刀刃角度与十年前灭门案的杀手如出一辙。
“你看,”他指向石壁上的血字,“契丹军来袭时,申屠氏打开的不是博陵正门,而是狼卫的后巷——”他转身望着阿史那雪突然惨白的脸,“我父亲用狼卫的血,替申屠氏争取了半个时辰的逃生时间。”
阿史那雪的弯刀“当啷”落地,她踉跄着扶住石壁:“所以……我族被灭,是为了给你们申屠氏陪葬?”
申屠烬弯腰捡起周延昌的骨签,借着火光看清背面的小字:“三使分玺,各取其一,金佛藏骨,枯井锁魂。”他忽然轻笑,笑声混着磷火飘动,“不,狼卫是寒砚局的第一枚棋子,而申屠氏,是第二枚。”
地宫深处突然传来锁链声,阿史那雪的弯刀再次出鞘,却见阴影里走出个披发僵尸,颈间挂着与李从珂相同的狼首刺青。申屠烬认出是晋王麾下的鸦军死士,袖中墨莲烬应声而出,却在看见僵尸手中的帛画时,浑身血液几乎冻结。
帛画上,申屠氏老宅的枯井旁,站着三个身影:契丹耶律阿保机、吴越钱镠、南汉刘?,他们脚下是堆积的狼卫尸体,而井中伸出的手,正握着半枚传国玺。
“这是……”阿史那雪的声音发颤,“当年的真相?”
申屠烬没有回答,他盯着帛画右下角的落款——贞明元年冬,寒砚阁绘。原来早在三使会博陵时,寒砚阁就己画下这盘大局,狼卫、申屠氏、五国,全是棋盘上的弃子。
僵尸突然暴起,申屠烬旋身避开,银针却在刺入其心口时发出金铁之音。阿史那雪的弯刀斩下僵尸头颅,却见颈间滚出枚刻着“烬”字的玉符,与刘娥的蝶形坠饰、谢云峤的玉符同出一源。
“墨莲公子,”她忽然按住他肩膀,眉间朱砂与他肩侧墨莲纹相映,“我阿史那雪立誓,若能查出狼卫灭族真相,定助你踏平寒砚阁——”她掏出枚狼首令牌,“这是我父亲的信物,当年他与你父亲有约,若狼卫全灭,便将令牌交予申屠氏后人。”
申屠烬接过令牌,发现背面刻着“寒砚局成,五劫归位”八字,与周延昌的骨签、刘娥的舆图,终于连成一线。地宫的磷火突然熄灭,他借着月光望向阿史那雪,发现她腰间挂着的,正是苏挽月临终前的银铃残片。
“跟我来。”他忽然转身,走向地宫更深处,“我父亲在枯井里留了幅舆图,或许能解开你我共同的谜底——为何狼卫、申屠氏、五国,都成了寒砚阁的棋子。”
风雪在地表呼啸,乱葬岗的引魂灯被吹灭大半。申屠烬握着狼首令牌,肩侧墨莲纹在黑暗中发出微光,照亮前方石壁上的寒砚阁图腾。他忽然明白,十年前的灭门案,不是开始,也不是结束,而是寒砚局中,棋子与执棋者换位的关键落子。
阿史那雪的弯刀划破黑暗,刃口映出他苍白的脸。她忽然想起族中老人的传说,墨莲花开时,乱世将起,而眼前的少年,肩侧的墨莲纹,正像极了传说中的“墨莲公子”,那个注定要在五代十国的棋盘上,写下血墨篇章的人。
地宫深处传来滴水声,申屠烬踩过狼卫的骸骨,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乌鸦的嘶鸣。他知道,天亮之后,李从珂的追兵、耶律阮的沉水香、刘娥的蝶面,都会像寒鸦般涌来,而他,必须在这寒砚局里,走出父亲早己为他画好的轨迹——哪怕每一步,都踩着狼卫的骨、申屠氏的血。
雪,还在下。乱葬岗的荒草在风中摇晃,像是无数只伸出的手,要抓住这寒砚局里,最后的清醒者。而申屠烬知道,他早己无法回头,因为从他在枯井里捡起第一片墨莲烬银针时,就注定要做这盘局里,最锋利的那枚棋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