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雪轩的雪压折了第三根松枝,谢云峤拨弄着炭盆,火星溅在砚台上,将半融的墨汁烫出细响。案头摆着申屠烬未下完的残棋,三十七枚棋子浸着松烟墨,"将"与"帅"的顶面己被墨莲纹吞噬,花瓣边缘的金箔在烛影里明明灭灭,像极了他临终前衣摆上跳动的烬火。
她指尖划过棋盘右下角的暗刻——那里藏着申屠烬用骨刀刻的"永夜"二字,笔画间填满松脂,三年未褪。墨莲纹从她肩侧爬至腕间,此刻随着棋子方位轻轻发烫,竟与棋盘上的劫点一一对应。忽然想起他曾说"寒砚局的每颗子都是劫,连执棋者也是局中墨",当时她不懂,此刻望着自己映在砚池里的倒影,水中人腕间墨莲与棋盘墨痕相叠,恍若整个人都要溶进这盘残局。
药瓶在檀木匣里冻得发脆,谢云峤呵暖指尖才敢取下封口。最后一颗"枯荣丹"滚落在掌心,丹身泛着与申屠烬血墨相同的暗紫,她忽然发现丹体侧面竟刻着极小的"局"字,笔画走势与父亲申屠远的密文如出一辙——那是申屠氏祖传的"砚心刻",需在丹药未成时以血墨嵌刻,方能让药效与血脉同生。
"原来连这药,都是局的引子。"她低笑,指腹着"局"字凹痕,想起十五岁那年父亲教她炼枯荣丹,说"此药可续残魂,却会让人心生千劫",那时她盯着炉中丹药,没看见父亲袖口翻出的密文:"双生同烬,药成局生"。此刻丹身刻痕与她心口玺纹相契,墨莲纹突然顺着丹体纹路爬向指尖,在残棋"将"位上,凝出申屠烬的指节虚影。
炭盆发出"噼啪"爆响,谢云峤望着虚影消散,忽然明白:父亲早就算准,申屠烬燃尽后,她会带着墨莲烬重生,会收下与他相似的替身,会在听雪轩的残棋前,服下这颗刻着"局"字的丹药。所谓"枯荣",从来不是生死,是让寒砚局在她血脉里枯了又荣,让墨与砚的劫数,永远在双生骨血中循环。
"寒砚无闲子,昭临亦作棋。"她对着空寂的轩阁低语,这话原是申屠烬临终前的呓语,此刻从自己口中说出,竟带着松烟墨的涩。丹身"局"字突然发亮,与棋盘墨莲纹连成申屠家祖祠的永劫阵图,她这才惊觉,自己服下的不是续命丹,是父亲埋在血脉里的局眼——从此她的每一次心跳,都是寒砚局的一次落子。
更鼓敲过五更,谢云峤将丹药放回匣中,指尖触到瓶底刻着的另一行小字:"墨莲烬毒,无药可解,唯局能续。"字迹被磨得发浅,却正是申屠烬的笔锋。原来他早知道,父亲的局里,连"解毒"都是局的一部分,所谓"永存",便是让这无解的劫数,在人间永远流传。
窗外雪光映得烛芯发蓝,她忽然取出《烬昭录·终卷》,残页间飘落申屠烬的半幅面具,背面"做棋子不可怕"的刻痕,此刻在墨莲纹映照下,显露出被掩盖的后半句:"可怕的是,棋子成了局本身。"谢云峤望着自己腕间即将蔓延至心口的墨莲,终于懂得:从父亲在寒砚台研墨的第一笔起,她与申屠烬便不再是执棋者,而是局中最核心的两枚子,相生相灭,永无终章。
"砚儿明日便要去吴越。"她对着残棋自言自语,指尖抚过"帅"位上的墨莲,花瓣突然张开,露出花蕊处申屠烬的血印,"你留的沉水香,你刻的密文,你嵌在他骨血里的墨魂......原来全是为了让这局,在我手中,在他身上,永远燃着不烬的火。"
灯芯突然爆起灯花,照亮棋盘西北角新显的字迹——那是申屠烬用墨魂在她服丹时写下的:"昭临,当你看懂这局,便该知道,寒砚永存处,从来不是砚台,是每个甘愿做墨的人。"墨迹渐渐融入她的墨莲纹,像他最后一次将手覆在她腕间,用体温教她辨认寒砚密文。
雪停时,听雪轩的寒砚台结了新冰,谢云峤望着冰面倒映的残棋,忽然发现"将"与"帅"的墨莲纹,竟拼成了"昭临"二字——那是她的字,也是局中永远的引。她终于轻笑,笑声混着晨雾漫出轩窗,惊醒了檐角冰棱上栖息的寒鸦,鸦羽振落时,带起的墨粉在半空凝成申屠烬的衣袂弧度。
这一局,无人能解。正如墨莲烬的毒,早己溶进她的骨血,化作寒砚局的魂。当第一缕晨光爬上棋秤,谢云峤服下那颗刻着"局"字的枯荣丹,喉间泛起的不是苦味,是松烟墨混着雪水的清冽——那是申屠烬教她研墨时,永远留在记忆里的味道。
听雪轩的孤灯终于熄灭,却有新的墨香从砚池溢出,顺着冰缝渗向大地。谢云峤知道,这寒砚局的永夜,终将在无数个像她这样的执棋者手中,燃着不烬的灯,落着不断的子,首到人间记住,申屠氏的墨,从来不是毒药,是让乱世永远清醒的——寒砚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