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京的雪落了三日，听雪轩的雕栏换了朱漆，檐角铜铃却还是当年申屠烬亲手所铸的九连环纹。戴半幅墨莲面具的书生倚着旧柱，咳出的血珠落在棋盘上，竟凝作五瓣墨莲，花瓣边缘的金箔纹，与《烬昭录》残页上的火漆印分毫不差。
史笔早己泛黄，《五代史·艺文志》仅余半行墨痕：“博陵申屠氏善谋局，其术曰寒砚，其墨曰烬昭，传九世而不熄。”无人知晓“不熄”二字背后，是听雪轩中永远燃着的松烟墨灯，是谢云峤当年刻在棺底的“双生同烬”，更是每个雪夜，戴着墨莲面具的人在残卷中寻到的、永不褪色的劫数。
书生指尖抚过棋盘，五枚棋子分置五国方位：契丹处刻着“耶律”二字的玉筹，泛着与耶律霜相同的覆雪纹；吴越位的算珠染着沉水香，正是钱晚当年拨弄的“潮生结”形制；南汉的铜铃刻着焚心咒，后唐的医书盖着寒砚印，沙陀的狼首骨缀着霜狼魂——皆为谢云峤与砚儿穷尽十年，在转世者身上埋下的劫数锚点。
“先生，该用膳了。”书童捧着墨色食盒进门，腰间银铃发出“铿”的脆响——正是当年谢云峤系在砚儿腰间的那枚，铃舌刻着“烬影阁”密文。书生抬头，面具裂痕处露出的左颊，有与申屠烬相同的墨色眉纹，而肩侧未显于人前的墨莲纹，己悄然爬至心口，莲心处嵌着半片墨玉扳指残片。
“你可知，这五枚子为何迟迟不落？”他指腹碾开咳在棋盘上的血墨，竟在“后梁”空位绘出申屠烬的玺纹，“当年谢姑娘带着砚先生踏遍九国，在每个转世者骨血里种下墨种，为的便是让这局，在朝代更迭中，永远有新的劫火。”
书童不懂，只看见书生面具下的眼睛亮如寒砚映雪，恍若当年谢云峤在黄金之丘拾到墨莲烬银针时的眸光。棋盘上的血墨忽然流动，在“南唐”位聚成“昭临”二字——那是谢云峤的字，也是申屠氏双生血脉中，永远醒着的执棋者印记。
更鼓敲过子时，书生取下半幅面具，露出的右脸光洁如纸，唯有左颊至肩侧的墨莲纹开得盛大，花瓣边缘泛着与谢云峤当年相同的金箔色。他摸向怀中《烬昭录·终卷》，残页间掉出申屠烬的旧帕，“烬影阁”绣纹里藏着新显的密文：“宋兴唐灭，墨莲不死，寒砚局中，永有替身。”
“原来你早就算到，朝代会变，墨种不灭。”他对着虚空低语，像是说给申屠烬，也说给谢云峤，“当年她在祠堂刻下‘寒砚生申屠烬之柩’，却不知真正的申屠烬，是你埋在每个时代的劫——契丹郡主的玉笛、吴越水监的算筹、南汉巫女的银铃，都是你留在人间的笔。”
雪片扑打窗纸，书生忽然将五枚棋子按向劫点：契丹玉筹落“覆雪阵”，吴越算珠压“潮生劫”，南汉铜铃震“焚心位”，后唐医书镇“枯荣眼”，沙陀狼骨守“霜狼关”。当第五枚棋子落在“后唐”空位，正是当年谢云峤服下枯荣丹的方位，棋子底面突然显出血字“局启”，与申屠烬临终前刻在黄金之丘的字迹分毫不差。
腰间银铃突然长鸣，书生咳出的血珠不再是红色，而是纯粹的墨色——这是墨莲烬彻底融入骨血的征兆。他望着棋盘上蔓延的墨痕，忽然笑了，笑声混着松烟墨香：“谢姑娘，砚先生，你们看呐，这天下换了衣冠，换了年号，可寒砚局的劫数，却像这落不完的雪，永远覆在人间棋盘上。”
晨钟从汴京谯楼传来，书生重新戴上面具，将《烬昭录》残卷收入袖中。书童看见他掌心的灼伤，与当年砚儿触碰墨莲烬银针时一模一样，而他踏出听雪轩的脚印，在雪地上竟连成未写完的“烬”字，最后一捺拖向东南——正是吴越钱晚所在的方向。
雪落无声，听雪轩的寒砚台却传来极轻的“铿”响，像是新墨入砚，又似旧劫重启。砚池里未干的血墨，此刻己凝成完整的墨莲，莲心处浮着八个小字：“墨莲燃尽，寒砚长生”——那是申屠烬的笔锋，也是谢云峤带着墨莲烬重生时，在心底刻下的、永远醒着的局。
若干年后，有游方书生在《烬昭拾遗》中补记：“五代之乱，申屠氏以身为墨，以血为局，其墨曰烬，其砚曰寒，局中棋子千万，唯‘永存’二字，刻在每个执笔者的骨血里。”字迹未干，窗外忽有银铃轻响，惊起寒鸦掠过听雪轩飞檐，翅膀带起的墨粉，在雪地上拓出半朵墨莲——那是千年前，申屠烬倒在黄金之丘时，衣摆墨痕留下的、永不灭的印记。
局无终章，墨莲不败。当新的雪覆盖旧的劫，听雪轩的寒砚台上，永远有未干的墨汁，等着下一个执棋者，写下属于他们的、永不烬灭的——寒砚传奇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