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雪轩地下三尺，寒砚台密阁的铜锁己十年未启。砚儿攥着谢云峤给的竹钥匙，指尖触到锁孔时，忽觉青铜表面刻着细如蚊足的墨莲纹——与他肩侧印记同出一辙。更漏声催至子时三刻，他屏息旋动钥匙，铜锁咔嗒轻响，腐木气息混着陈年药香扑面而来。
密阁西壁嵌满青铜灯台，烛芯浸过磷粉，随石门开启次第亮起，将凿刻在石壁上的名录映得森冷。砚儿举烛细看，见每道凹槽里都填着暗红血字，首行刻着“墨莲替身·初代”，其下列着生卒年与籍贯，最末一栏皆是“魂归墨池，骨祭寒局”。他的指尖顺着石纹下移，首到第七十九行，新刻的凹槽里血字犹新：“申屠砚，贞明六年生于博陵，父不详，母陈氏，卒年——”
卒年处空白未填，却在“父不详”三字旁，用极小的字刻着“烬影阁暗桩‘雪蚕’遗腹”。砚儿瞳孔骤缩，忽闻身后石墙传来机括轻响，转身见烛影摇曳中，七道人影自石壁浮凸而出，为首男子白衣胜雪，袖中玉骨折扇半开，扇面墨莲纹与砚儿肩侧印记分毫不差——正是画像中从未见过的申屠烬真容。
“阿烬，这孩子的血，可是用我契丹黄金之丘的圣水解的。”右侧人影踏前半步，砚儿Reize那是《烬昭录》里的耶律阮，此刻她鬓边鹰羽泛着金芒，指尖捻着枚嵌冰魄的银梭，“当年你用‘双生砚’秘法将他魂魄分两半，一半养在陈氏腹中，另一半……”她忽然抬眼，墨色瞳仁里竟映着砚儿肩侧正在发烫的莲纹，“可是封在这寒砚台的镇阁之宝里？”
幻影中的申屠烬并未答话，只是将断扇指向石壁名录，砚儿惊觉所有“墨莲替身”的卒年，都停在十七岁孟夏——与他此刻虚岁相同。当烛火掠过“雪蚕”二字，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曾在他掌心写过“雪”字，指尖抚过石纹时，肩侧莲纹骤然发出强光，将密阁照如白昼。
“小砚，莫怕。”耶律阮的幻影忽然伸手，指尖掠过他眉间，竟有冰凉的圣水珠自虚空中凝结，“你体内流着两半血，一半是申屠家的烬火，一半是我契丹的圣泉。当年你父亲用‘寒砚双生’之术，将你化作活棋，既能承接墨莲纹的天罚，又能……”她的声音忽然低哑，银梭在掌心转出残影，“又能让五姝转世的魂火，在你血脉里重新扎根。”
强光中，砚儿看见石壁名录上的血字开始流动，所有“墨莲替身”的名字竟逐个隐去，最终只剩他的名字灼灼发亮。申屠烬的幻影忽然转身，扇尖点向密阁深处的青铜砚台，那砚台分上下两层，上层刻着盛放的墨莲，下层却雕着半枯的莲茎——正是谢云峤袖摆的纹样。
“双生砚，一存魂，一承劫。”幻影中的申屠烬开口时，砚儿听见了与谢云峤相似却更清冽的嗓音，“你以为听雪轩的小二是烬影阁旧人？错了，他们皆是历代墨莲替身的残魂所化，唯有你……”他扇尖划过砚儿心口，墨莲纹骤然剧痛，“是这寒局里唯一的活棋，也是五姝转世者的‘砚心’——她们的劫，须借你的血来解。”
话音未落，所有幻影突然如墨溶于水般消散，石壁名录上的血字尽数湮灭，唯有砚儿的名字还在渗出金粉。他踉跄着扶住青铜砚台，发现砚底刻着行小字：“每代墨莲主，必承双生劫，一为魂断，一为情劫”。指尖抚过“情劫”二字时，袖中断扇突然发烫，扇骨“昭临”二字与砚台莲纹相呼应，在地面投出棋盘般的光影。
密阁石门突然发出轰鸣，砚儿慌忙吹灭烛火，却在转身时瞥见青铜灯台上的烛泪，竟凝固成五瓣莲形——与耶律阮幻影中圣水珠的形状相同。他忽然想起谢云峤说过“让墨莲在她的刀刃上开出血来”，此刻方知，这“血”不仅是劫数，更是将五姝转世与他血脉相缠的秘钥。
当他摸黑退出密阁，石门在身后轰然闭合的瞬间，听见更楼上梆子敲过西更，听雪轩的琵琶声不知何时换成了《双生砚引》，曲调里藏着他在密阁听见的耶律阮的叹息。袖中残卷突然翻动，砚儿借月光看见耶律阮的画像眼尾，竟多了滴尚未干透的金粉泪痕——仿佛那幻影在消散前，真的将圣水珠的余温，留在了这转世的棋盘中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