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王谷的雾缠了整月，谷底寒潭结着薄冰，冰面浮着半枯的雪参——正是谢云峤三日前冒死从绝壁采下的“十年生魂草”。砚儿蹲在竹榻前，看先生咳血在青瓷碗里，血珠竟凝而不散，映着窗外暮色，像极了寒砚台密阁里那盏凝着莲形烛泪的灯。
“把药箱第三层的赤鳞帕拿来。”谢云峤的声音比冰潭水更冷，指尖掐着腕脉，砚儿看见他袖口褪下寸许，小臂上爬满青黑色脉络，如枯莲茎干般寸寸皴裂——正是枯荣术反噬的征兆。翻找药箱时，木匣底层突然滑出枚羊脂玉佩，正面刻着“昭临”二字，背纹竟与砚儿肩侧墨莲纹相同，更触目惊心的是，玉佩内侧用极细的字刻着“申屠烬·庚午年冬”。
“盯了这么久，可是认出这玉佩？”谢云峤忽然睁眼，指尖弹飞砚儿手中玉佩，玉坠在冰面上划出弧光，“十九年前焚城夜，你父亲将半幅墨莲面具封入黄金之丘，自己戴着这玉佩假死——如今枯荣术撑不住了，这张老皮，怕是要还给阎王了。”
砚儿捧着熬好的雪参汤，碗底映着先生鬓角突然多出的白发，想起三日前在听雪轩，谢云峤还能单手劈开三寸槐木，此刻却连举碗的力气都无。药香漫出时，谢云峤忽然抓住他手腕，指腹按在砚儿肘弯“血池穴”上，那里正泛着与墨莲纹同色的瘀青：“若我死了，你便去黄金之丘，石棺里放着半幅蝶纹面具——记住，永远不要相信戴蝶面的人。”
“可听雪轩的小二……”砚儿话未说完，便被谢云峤截断：“他们是用历代替身残魂养的傀儡，蝶面下连眼珠都没有！”老者咳出的血滴在玉佩上，竟渗进“昭临”二字的刻痕，化作当年申屠烬幻影袖中的扇影，“十九年前寒砚局败，五姝各自散了魂魄转世，你父亲用枯荣术续了我十年命，就是为了等你这墨莲转世——如今圣泉将涸，寒局棋魂要现世了。”
窗外突然传来冰裂声，寒潭中央浮起株完整的雪参，参须竟呈墨莲状舒展。砚儿惊觉这正是《烬昭录》里记载的“枯荣双生参”，一枯一荣间可续十年阳寿，却要以施术者半身精血为引。他忽然想起密阁里“双生砚”的记载，谢云峤所谓的“师父”身份，怕是从申屠烬那里接过的替死棋。
“莫用这种眼神看我。”谢云峤扯动唇角，袖中玉骨折扇落在砚儿膝头，扇骨内侧新刻了行字：“墨莲主生，枯荣客死，此局无活子，唯有替死棋。”砚儿这才注意到，先生掌心竟也有半枚莲纹，只是颜色灰白，边缘缠着如锁链般的墨线——正是被枯荣术反噬的征兆。
更鼓敲过子时，谢云峤忽然指着东墙：“推开第三块青砖，里面有封信。”砚儿照做，见暗格里躺着泛黄的素绢，开篇便是“吾徒云峤亲启”，落款竟是“申屠烬”。展开读时，字迹突然化作飞灰，只余最后两句在掌心发烫：“若砚儿见此信，便告诉他，黄金之丘石棺里的面具，是用五姝转世者的骨血铸的，戴上它——”
话音戛然而止，谢云峤突然剧烈抽搐，腕间脉门炸开血花，小臂青黑脉络竟如活物般爬向心口。砚儿慌忙按住他人中，却见先生瞳孔己散，唇角却勾着笑：“记住…蝶面人拿的是残魂，你拿的是…真骨…”话未说完，喉间溢出最后口血，血珠落在砚儿手背的灼痕上，竟将墨莲纹又催开半瓣。
药王谷的雾在黎明前散了，砚儿抱着谢云峤的尸身站在寒潭边，发现先生掌心的半枚莲纹己彻底消失，唯有那柄断扇还紧紧攥在指间。他忽然想起密阁石壁上“墨莲替身”的名录，谢云峤的名字不知何时己刻在最末一行，卒年正是今日——原来所谓“寒砚先生”，从来都是申屠烬布下的第一枚替死棋。
将玉佩系在腰间时，砚儿听见潭底传来极轻的机括声，冰面下隐约可见刻着蝶纹的石门。他想起谢云峤临终的话，摸向袖中残卷，耶律阮的画像眼尾竟多了道泪痕，与先生咳出的血珠形状相同。远处传来狼嚎，东南方天际泛着墨色云气，正是契丹黄金之丘的方向。
“师父，你说不要信蝶面人，可你自己……”砚儿对着冰面倒影低语，断扇在掌心发烫，扇骨“昭临”二字与玉佩刻痕相印，在冰面投出半幅棋盘。他忽然明白，这盘寒局里，连执棋人都是棋子，而他即将启程的黄金之丘，石棺中躺着的或许不是面具，而是十九年前那场大火里，申屠烬为他留下的，半具刻着五姝骨血的，真正的墨莲之魂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