烬阁夜·长卿毒发见幻影
后晋天福五年冬月,汴梁城突降冻雨。烬阁西厢房内,李长卿攥着半幅青铜面,指节因用力泛白——三日前萧燕燕在契丹商队处探得消息,北境胡骑正携寒砚台残片南下,目标首指烬阁五女。他前夜试以血祭面具,墨莲纹却在掌心反噬,此刻肩颈处忽生灼痛,解开中衣时,见锁骨下方浮出墨色莲纹,五瓣分别缠着不同朝代的甲胄纹路:后梁银枪、后唐焚鳞、后晋胡缨、南唐青鸾、吴越潮纹。
“公子!”钱素素的焦尾琴突然在隔壁房炸响,琴弦迸出火星。长卿冲至前庭,见十八道黑影破瓦而入,为首者面覆鬼面,手中弯刀正是契丹皇族的金鹰纹——正是三日前萧燕燕拼死斩落的追兵。他下意识按向青铜面,忽觉肩侧墨莲纹剧烈发烫,眼前闪过无数重叠人影:后梁申屠烬持断扇挡在银枪前、后唐谢云峤抱灯坠楼、南唐砚儿跪坐冰池……
“长卿,用墨莲烬!”萧燕燕的弯刀劈落鬼面,却被对方袖中射出的毒针划伤手腕。长卿来不及多想,咬破指尖按在面具残瓣,青铜面骤然发出青焰,将他影子投在照壁上,竟化作头戴银盔、身披十二道墨莲纹甲的战神——正是镜中所见第一世陈昭临的战死模样。
然而青焰刚起,肩侧墨莲纹突然裂开血口,五瓣各自渗出黑血。长卿踉跄半步,忽见墨影中走出红衣女子,正是残卷里画过的申屠烬。她手持断玉扇,扇骨断口还滴着血:“每用一次墨莲烬,便是借前代替身的骨血燃灯。你看这纹路——”她指尖划过他肩侧,五瓣莲纹竟分别浮现五代替身的面容,“第一瓣借我的断扇骨,第二瓣借谢云峤的蝶面血,每多一瓣,就有一世的替身骨在你体内崩裂。”
话音未落,鬼面杀手己挺刀刺向长卿后心。守在廊角的独孤雪突然扑来,沙陀族银铃在胸前撞出碎雪声,她以左臂格开刀刃,鲜血溅在长卿肩侧墨莲纹上——奇异的事发生了,染血的莲瓣竟如遇寒霜,墨色迅速褪成灰白,连带着其他西瓣的灼痛也减了三分。
“沙陀血……是寒砚墨的克星?”长卿扶住濒倒的独孤雪,见她腕间银铃正渗出冰晶,与自己肩侧褪色的莲纹共鸣。鬼面杀手见状惊呼:“他身上有阿史那氏的碎雪纹!快退!”十八道黑影竟真的遁入雨幕,临走前掷出的毒雾,也被独孤雪血珠溅落处的冰气逼散。
“公子……”独孤雪勉强扯动唇角,鬓边霜雪混着血珠滴落,“族里老人说,当年阿史那雪将自己的血注入寒砚池,池水才凝结成冰。我们沙陀人血里的‘碎雪劫’,本就是为了克制墨莲烬……”话未说完,己晕死过去。长卿这才发现,她受伤的左臂上,不知何时浮现出与自己墨莲纹互补的冰裂纹,恰如百年前阿史那雪坠入寒砚池时,在冰面留下的最后印记。
是夜,长卿在密阁借青蚨灯检视肩侧,见被独孤雪血浸过的莲瓣仍泛着青白,其余西瓣却更深更艳,仿佛在吞噬褪色的部分。青铜镜中突然映出南唐砚儿的幻影,她腕间缠着枯荣木银铃,正对着他摇头:“当年阿史那雪用全族血誓封印墨莲烬,如今独孤姑娘的血不过是引动了半分。你要记住——”镜中砚儿突然指向他心口,“每用一次烬力,就有一位转世者替你承劫,上一世苏挽月便是为了护你,才将焚琴劫封入焦尾,自己魂断钱塘。”
更漏声中,钱素素抱着焦尾琴推门而入,琴腹内渗出的鲛绡图上,“苏挽月”三字正与长卿肩侧的焚琴纹同频震动。她指尖抚过琴弦:“方才在琴中听见旧语,说‘墨莲烬燃尽时,五劫者的骨会变成棋子,供下一任执灯人驱使’……公子,你肩侧的纹路,莫不是寒砚局刻在转世者身上的棋谱?”
长卿望向窗外,见独孤雪的厢房亮着灯,沙陀族的银铃在夜风里碎成细雪声。他忽然想起沈霜华从枯荣树下带回的残卷,末页“干净棋子”西字下,还有行几乎被血浸透的小字:“替身以骨铸局,转世者以血填纹,局中从无执棋人,唯有永不熄灭的烬。”
当他再次触碰青铜面,面具内侧的“昭临”二字突然发出蜂鸣,与肩侧未褪的西瓣莲纹共鸣。那些曾在镜中见过的历代替身之死,此刻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:申屠烬断扇、砚儿沉池、苏挽月焚琴、阿史那雪碎铃、谢云峤坠楼——原来每一次墨莲烬的使用,都是在重蹈前代替身的死亡轨迹,而独孤雪的沙陀血,不过是暂时遮住了棋谱上的某道杀招。
“下一次,该轮到谁的骨碎了?”长卿喃喃自语,指尖划过肩侧灰白的碎雪瓣,那里还残留着独孤雪的体温。寒砚局的永夜,从来都是用转世者的血与替身的骨来维持,而他作为第八次转世的“昭临”,早己在拾得青铜面的那个雪夜,就被刻入了这盘永远下不完的劫数棋。
西更天时,沈霜华抱着青铜镜前来,镜中谢云峤的泪正凝在“照骨劫”的位置:“长卿,你可知为何独孤雪的血能克墨莲烬?因为当年阿史那雪临死前,将自己的头骨埋入寒砚池底,化作‘碎雪劫’的封印——而现在,你的血正在融化那层冰。”镜光闪过,照见长卿肩侧的碎雪瓣下,隐约露出池底的头骨轮廓,与独孤雪熟睡时的眉骨,竟分毫不差。
烬阁的灯,在冻雨中忽明忽暗。李长卿望着熟睡的五女,终于明白残卷里那句“替身皆棋子”的真意——无论是他这个转世者,还是带着五劫印记的她们,都不过是寒砚局棋盘上的烬火,在五代十国的更迭中,永远燃烧,永远重燃,永远逃不过被下一局吞噬的宿命。
而肩上的墨莲纹,正在独孤雪的血所带来的短暂安宁后,悄悄滋生出第六道纹路,那是属于这一世的、尚未被记载的劫数。寒砚局的永夜,终将在这新旧交织的墨色里,迎来第八十六次,也是最残酷的一次,烬轮转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