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河渡的风雪割面如刀,申屠烬被反剪双手按在船头时,船板下的冰裂声正碎玉般炸开。阿史那雪的狼首弯刀抵住他后颈,刀柄缠着的狼髭穗子扫过他冻僵的耳垂:“沙陀狼卫满门血案,你袖中那页残卷写得清楚——灭族者手持寒砚台腰牌,而你腰间挂着的,正是我父汗的狼首令牌。”
他垂眼望着江面翻涌的冰棱,左腕被绳索勒出的血痕,正与令牌背面的狼爪纹重合。三日前在烬影阁,谢云峤曾说这令牌是十年前从火场焦尸手中掰下的,不想竟成了沙陀遗孤阿史那雪追他千里的因由。“姑娘若想报仇,该当去问李从珂帐下的‘黑水营’。”他忽然轻笑,霜雪落在睫毛上,“那寒砚台腰牌,分明是有人借刀杀人。”
话音未落,南岸突然亮起十二盏狼眼灯。李从珂的追兵踩着冰面急驰,钩索带起的弩箭破空而来,首当其冲的船夫应声倒地,鲜血在白雪上绽开红梅。阿史那雪骂了句沙陀语,弯刀斩断绳索,拽着申屠烬往船尾急退:“他们冲你来的!寒砚台暗线图在你身上是不是?”
申屠烬任由她扯着自己,指尖却悄悄勾住腰间令牌暗扣。狼首眼瞳骤然翻转,露出内里刻着的汴河水路图——这是昨夜刘娥托谢云峤捎来的,图上标记的“寒砚台总坛”,正位于汴河冰面下三丈处的废弃水牢。当第三支弩箭擦过他发梢时,他忽然挣开阿史那雪的手,朝着冰面裂缝纵身一跃。
“疯子!”阿史那雪的惊叫混着冰裂声炸开。申屠烬坠入刺骨河水的瞬间,瞥见她挥刀砍断追兵钩索,狼首弯刀在月光下划出银弧。河水灌入口鼻的刹那,他摸到河底凸起的青铜狼首浮雕,指甲嵌入狼眼,整块冰面竟如机关般缓缓下沉。
水牢内的烛火在三丈深处摇曳,申屠烬扯掉浸透的外袍,露出中衣上绣着的寒砚台暗纹。这是旧仆三年前拼死送他的信物,此刻浸了水,暗纹竟显出血色光路,指引他穿过布满倒刺的石廊。尽头石桌上摆着半卷密报,火漆印上的墨莲纹,正是母亲当年的闺印。
“灭门案主谋,姓字含‘金’‘水’二象。”他指尖划过朱砂字迹,忽然想起十年前枯井里的血书,父亲临死前用血指在井壁画了半朵墨莲,旁边歪扭着“契”“李”二字。契丹属金,李从珂名中“珂”字从玉,而玉在五行中属土——不对,密报里的“水”,该是指李从珂的“从”字,三人成众,水属坎卦,恰合“从”字结构。
洞外突然传来砸冰声,阿史那雪的咒骂混着水流声传来:“申屠烬!你若死在这冰窟窿里,我便把狼首令牌熔了铸刀!”申屠烬轻笑,将密报收入贴身手札,反手扣住石壁机关。青铜狼首突然转动,露出暗格中半幅帛画——画中女子怀抱婴儿立在寒砚台前,左腕戴着与他相同的狼首令牌,正是他从未见过的母亲。
“阿史那姑娘,”他推开暗门,冷雾中露出她湿透的衣襟,狼髭穗子滴着冰水,“你父汗的令牌,本就是我申屠家替沙陀保管的信物。二十年前,令尊曾与我父在寒砚台共饮,盟约上盖的,正是这狼首印。”
阿史那雪的弯刀“当啷”坠地,盯着他手中的帛画,忽然看见画中女子耳后,竟有与她相同的狼形刺青:“你……你母亲是沙陀人?”她声音发颤,指尖抚过令牌背面的狼爪纹,“难怪灭族时,那些人专砍狼首图腾,原来他们要断的,是沙陀与寒砚台的盟约!”
追兵的火把映红冰面,申屠烬拽着她钻入另一条密道,石壁上每隔三步便嵌着冰魄珠,照见脚下蜿蜒的水道。当他们在出口浮出水面时,正对着寒砚台旧址的枯井——那是十年前他藏身的地方,此刻井口结着薄冰,却有热气从井下透出。
“李从珂要的是寒砚台暗线图,”申屠烬擦着脸上的冰水,望着远处追来的灯笼,“而契丹人要的,是沙陀狼卫的铁骑。二者合谋,便应了‘金生水’的卦象。”他忽然从怀中掏出半片鲛绡帕,帕角暗纹与密道石壁的冰裂纹路重合,“当年申屠府大火,不过是他们借刀除盟的第一步。”
阿史那雪望着他眼中翻涌的寒雾,忽然想起父亲临死前塞给她的玉佩,上面刻着的竟也是寒砚台纹。原来二十年前的盟约,早让沙陀与申屠家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,灭族案、大火案,不过是“金”“水”二象联手绞杀的局。
“现在怎么办?”她握紧重新拾起的弯刀,狼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申屠烬望向枯井,井底隐约传来铜链晃动声——那是他十年前刻下的倒戈者名单,此刻该加上“李从珂”与“契丹耶律氏”的名字了。
“去汴京。”他忽然扯下外袍前襟,用血写下“金水”二字,抛入滔滔汴河,“李从珂下月在金明池设宴,契丹使团会献‘冰蚕甲’。”他指尖划过井壁上的墨莲刻痕,“当年母亲埋下的暗线,该在那池中破水而出了。”
风雪渐歇,汴河水面漂着他扔下的血书,渐渐被冰水冲淡。阿史那雪望着他走向暗处的背影,忽然发现他中衣上的寒砚台暗纹,竟与她父汗令牌上的狼首,在月光下拼成完整的盟约印记。原来这十年的追杀,不过是局中局,而真正的寒砚局,此刻才随着汴河冰裂,露出暗藏的刀锋。
井底的铜链声愈发清晰,申屠烬摸了摸怀中的密报,“金”“水”二字在掌心发烫。十年前的火,三年前的毒,今夜的冰,原来早有人在卦象里布下天罗,而他申屠烬,便是那破局的刀——要在金明池的冰面上,劈开契丹的甲,斩落李从珂的冠,让寒砚台沉了十年的暗线,随着汴河春水,重新漫过这吃人的江湖。
雪落在枯井边缘,将他的脚印渐渐掩埋,却盖不住井底深处,那半幅画着墨莲与狼首的帛画,在冰魄珠冷光下,泛着永不褪色的血色。汴河渡的风雪,终将停在黎明前,而属于烬昭录的篇章,才刚刚翻开“昭临霜”的第一页——孤舟己渡,寒砚将开,那些沉在河底的密卷,即将在金明池的冰裂声中,抖落满身霜雪,露出最锋利的真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