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安六年冬十月，冀州承元炉的铁火尚未锻尽最后一炉精钢，仓亭泽的芦苇荡己在晨雾中凝成冰刃。我勒住踏雪乌骓，马蹄碾碎薄冰的脆响惊飞宿雁，远处曹操亲征的九旒王旗正刺破雾霭，旗角绣着的玄鸟纹与我道袍上的图腾在寒风中遥遥对峙。韩暹攥紧改良后的环首刀，刀锋刮过马鞍铁镫，发出金属相击的锐响："大贤良师，斥候回报，虎豹骑先锋己过济水。"
仓亭泽的地形如一幅泼墨古画，三十里沼泽地在晨霜下泛着青灰色。韩暹率领铁盾手在浅滩布防时，枣木橛被削成三棱状插入泥中，表面覆盖枯黄的芦苇秸秆，每根橛子间隔三寸，恰能穿透马蹄铁。我翻身下马，靴底踩碎冰壳，听见暗渠流水在冰层下涌动——这是张宁按太学藏本《水经注》改挖的排水系统，此刻正将上游的浊水引入预设的陷阱区，浑浊的水流在芦苇根际形成暗涡。
"狼骑己在北岸柳林待命。"呼厨泉的声音从雾中传来，他披着狼皮氅，腰间玄鸟图腾刀的刀柄缠着防滑的麻绳。三百狼骑伏在柳丛中，战马皆口衔枚，马尾绑着浸过松脂的麻束，每束麻束都用硫磺粉画了玄鸟符号。张宁展开兽皮地图，算珠在袖中拨得急促："李典的步卒扎营西岸，此人字曼成，山阳郡人，光和年间家乡遭灾，曾在巨鹿义舍领过三日粟米。"她指尖点在地图西北角，那里标着"义舍旧粥棚遗址"。
巳时三刻，曹军先锋军踏入沼泽。夏侯惇的铁槊挑开丈高的芦苇，槊尖突然顿住——水面漂着三具曹军尸体，甲胄上的"曹"字被环首刀划得支离破碎，伤口边缘凝着暗褐色血痂。韩暹在堤岸挥刀为号，三百铁盾手同步举盾，精铁盾面反射的阳光如利剑刺向敌阵，前排曹军骑兵纷纷眯眼勒马。"放！"我扬声下令，三百只猎鹰自芦苇荡冲天而起，利爪间绑着浸透桐油的麻束，火把在晨雾中划出三百道橙红轨迹。
猎鹰群扑向曹军战马时，呼厨泉的狼骑从北岸发起冲击。马蹄踏碎薄冰的轰鸣与鹰唳交织，韩暹的铁盾阵突然向两侧分开，露出暗藏的陷马坑——坑深丈二，底部插满削尖的枣木橛，覆盖的芦苇秸秆被马蹄踩塌，夏侯惇的坐骑惊嘶人立，前蹄坠入坑中，枣木橛穿透马腹的闷响隔着百步都能听见，鲜血瞬间染红整片沼泽。
"结风火龙卷阵！"张宁的喊声穿透硝烟。狼骑们甩出套马索，将燃烧的麻束掷向曹军阵列，芦苇荡中腾起环形火墙，干燥的苇秆遇火即燃，噼啪声中形成首径百丈的火圈。我看见曹操的青骓马在火圈内打转，九旒冕的白玉珠串撞在铁札甲上，发出细碎的脆响。李典的步卒在西岸列阵，却将长戟斜插地面，矛尖指向天空，给义舍弟子留出三丈宽的突围口。
"孟德公，别来无恙？"我策马靠近火圈，环首刀拄地划出半道火星。曹操勒住受惊的青骓，刀刃映出他眼中的惊疑——这位魏王的袍角己被火舌燎焦，腰间七星刀的刀柄缠着金线，线纹间嵌着太学石经的残粉。突然，一只猎鹰俯冲而下，利爪抓中火圈边缘的麻束，燃烧的油脂溅在青骓马腹，战马长嘶着前蹄腾空，将曹操掀入冰冷的泥沼。
张宁的马槊探入浊流时，曹操正抓着芦苇根挣扎。她俯身拽住魏王的腰带，算袋里的铜珠散落水中，发出清脆的叮咚声。"大贤良师有令，不伤你性命。"她的声音带着太学讲经特有的韵律，指尖在曹操湿透的王袍上按出三个血印——那是预先蘸了朱砂的玄鸟图腾，在暗色锦缎上格外醒目。
"张角想如何？"曹操抹去脸上泥水，目光扫过西岸——李典的步卒正主动让开通道，三名义舍伤兵拄着断矛踉跄通过。韩暹的铁盾阵缓缓收缩，在火圈西侧留出一条丈许宽的水道，冰水在盾脚汇成溪流。我策马立在火圈三丈外，望着李典暗中比划的手势——左手三指竖，右手握拳敲击左腕，这是义舍弟子遇困时的求救信号。
"仓亭以西，互不侵犯。"我扬刀指向落日，刀锋带起的火星落在曹操冠冕的珠串上，"但冀州的铁矿，你拿不走。"青骓马的尸体漂过脚边，圆睁，瞳孔里映着燃烧的芦苇与玄鸟旗影。李典突然转身，长戟砸在身后一名曹军伍长的头盔上："伤兵优先过河！再敢阻拦，以通敌论处！"
暮色漫过仓亭泽时，李典的部卒仍在西岸列阵。我看见他亲自为一名义舍伤兵包扎，撕开的绷带露出黄巾绳结时，他刻意将绳结塞进衣襟。呼厨泉收拢狼骑，马鞍上挂着五具曹军弩机，机括上"许都武库"的刻字被刀削去半边。张宁清点伤兵时，从一名李典部卒手中接过半袋粟米，袋口绣着褪色的云纹——那是光和西年巨鹿义舍特有的标记。
"大贤良师，"韩暹递来一枚青玉珏，断口处刻着"孟德"二字，"这是从曹操遗落的鞍囊里找到的。"我着玉珏的裂纹，想起张宁说过李典的往事：中平元年，山阳饥荒，七岁的李典在巨鹿义舍粥棚外排队，曾被母亲用破碗舀过一碗混着野菜的粟米粥。仓亭的浊流冲刷着战场，将玄鸟旗的碎片带向济水，恰似黄天教与曹军之间那道心照不宣的界线。
李典的旗号在西岸渐渐模糊时，他突然回望仓亭泽，长戟重重顿地。我知道，这位曾受义舍救济的将领，用自己的方式偿还了旧恩。呼厨泉的狼骑踏碎薄冰返程，马蹄声惊起一群夜鹭，它们翅膀划过的弧线，与太学藏书阁壁画上的玄鸟图腾分毫不差。承元炉的铁火在冀州远方明灭，而仓亭的这场伏击，不过是黄天铁蹄踏碎旧世道的第一声鼓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