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安六年冬十一月，冀州邺城的铜雀台在晨雾中浮沉，檐角的铁马挂着未化的霜棱，叮咚声混着承元炉传来的锻铁响。我站在改建后的太极殿丹陛上，看着工匠将最后一块刻着"黄天承元"的青石嵌入殿基，石缝里渗出的铁屑与晨露混合，在阳光下凝成细小的虹彩。韩暹握着新铸的九环大刀立在阶侧，刀环碰撞声惊飞檐下冰棱，刀刃映出他臂弯里未褪的白波军刺青——那是中平二年与郭太转战河东时留下的旧痕。
太极殿的朱漆柱上缠着新剥的槐树皮，树皮缝隙里嵌着冀州铁矿的碎末，每道纹理都泛着青灰色的金属光泽。韩暹呈上传国玉玺时，我指尖触到螭虎纽的缺角——那是十常侍之乱时被宫门砸出的裂痕，此刻填着三缕粗布碎条，经纬间还留着细密的针脚。"这是用老夫人补草鞋的余料填的。"韩暹低声道，刀柄上的九环突然轻响，惊得阶下衔着丹书的玄鸟木雕扑棱翅膀。
玉玺按下的刹那，朱砂印泥渗进黄巾布纹，在明黄诏书上洇出不规则的血线。"奉黄天命，封呼厨泉为天公将军。"我将玄鸟金印递向匈奴左贤王，印纽狼头与玄鸟的复合图腾还带着铸模的余温。他单膝跪地时，狼皮氅下露出新绣的黄巾衬里，领口处用狼筋线绣着腾格里与玄鸟的合体纹样。张宁捧着金册上前，算袋里的铜珠在晨风中轻响，她礼服的袖口绣着未完工的太学石经残句——"克己复礼"的"礼"字只绣了衣字旁，余下部分用铁矿粉描成玄鸟尾羽。
"地公丞相彭脱，"我转向拄着竹杖的隐士，他道袍上的太极图纹用磁石粉末绘制，杖头铁环系着褪色的红布条，"掌司阴阳遁甲，兼理冀州农桑。"彭脱接印时，竹杖顿在殿阶发出空洞回响——杖内藏着仓亭之战缴获的曹军令箭，箭镞己被熔铸成玄鸟图腾。阶下三百义舍弟子同步举盾，精铁盾面反射的阳光在穹顶聚成光斑，与殿心"黄天大帝"的金匾交相辉映。
未时三刻，曹操的使者车队碾过结冰的街道。孔融身着汉廷旧制的深衣，峨冠博带间露出太学乙巳科特有的紫绦，笏板玉质温润，却在指节处磨出细痕。他仰望着城头新悬的玄鸟旗，旗面用袁绍旧部的黑旗翻改，边缘还留着"袁"字的暗纹。韩暹的铁盾手列成雁形阵，盾面"清君侧"的朱砂字被寒风吹得裂纹纵横，恰似太学倒塌的石经。
"孔文举远来辛苦。"我抚着女墙青石，石缝里嵌着太学故吏埋下的《论语》残片，"学而时习之"的"习"字己被凿去，露出底下刻着的"黄"。孔融抬头时，彭脱在他身后轻挥竹杖，空地上突然涌出清泉，泉中浮现曹操身着王袍跪拜的幻象。老臣踉跄后退，笏板掉在砖缝里，背面"汉贼不两立"的刻痕被霜花覆盖。
"此乃黄天符水显灵。"彭脱竹杖一挑，泉水化作雾气，幻象中曹操的冠冕渐变成狼首形状。孔融强作镇定，从袖中取出贺表，紫毫书写的"天命所归"西字透着松烟墨香，却在墨中掺了让人口舌发麻的乌头粉末。张宁接过贺表时，算袋里突然迸出三枚铜珠，精准击中孔融袖中暗藏的匕首，刀身"孟德亲赐"的刻纹在阳光下一闪。
黄昏漫过邺城时，王朗的马车碾过承天门前的青铜鼋。这位东海经学家身着玄色朝服，袖口新绣的玄鸟纹针脚歪斜，显然是仓促所为。他捧着《黄天受命论》的帛书，封面"废刘兴黄，天人之应"八字用隶书写就，卷尾钤着太学博士私印，印泥里混着许都太学的砖灰。
"此书融合谶纬，证大贤良师乃土德星君转世。"王朗将帛书呈上，手指点在"荧惑守心"的注文处，那里用朱砂画着北斗七星与心宿相连的星图，"某愿为国师，重订黄天历法。"韩暹在旁冷笑，九环大刀磕在铜柱上，惊得王朗袍角扫落案上的符水碗，碗底"苍天己死"的刻纹在残液中显形。张宁为他斟茶时，算珠在袖中拨出"丙丁火，土德王"的韵律。
戌时初刻，邺城十二座望天台同时点燃艾草灯。我登上铜雀台最高层，看见灯光在夜空中连成北斗天罡阵，每盏灯下站着三名义舍弟子，他们甲叶上的"黄"字铭纹用磁石粉嵌成，在火光中明灭如星。呼厨泉的狼骑在台下巡逻，马蹄踏过的地砖里埋着仓亭之战的箭镞，每支箭头都刻着细小的玄鸟符号，踏碎薄冰时发出金属相击的清响。
三更梆子响过，孔融的车队悄然驶出南门。我立在女墙旁，看着车帘缝隙闪过的衣角——那是用荀彧旧袍改的太学深衣。彭脱拄着竹杖走来，杖头铁环缠着孔融遗落的冠缨，缨穗上还沾着许都宫城的铜绿："那老匹夫在酒里下了蒙汗药，被我用符水掉了包。"他竹杖轻点，墙根积雪突然冒出几株青草，叶尖挂着冰晶，形似玄鸟展翅。
王朗在偏殿整理典籍时，烛火突然爆亮，照亮书架后藏着的太学石经残碑。"仁义礼智"的"仁"字缺了半边，露出底下刻着的"黄"字。他指尖抚过碑角，突然跪地叩首，额头撞在"黄"字的凹痕里，发出空洞的回响。张宁抱着新抄的《太平经》走过，算袋里掉出枚铜珠，滚到王朗面前，珠身"甲子"二字被得发亮。
望天台的艾草灯在黎明前渐次熄灭，最后一盏灯的余烟飘向冀州方向，与承元炉的铁火青烟交融。我摸着传国玉玺的缺角，黄巾碎布上的针脚硌着掌心——那是母亲当年在漏风草棚里，借着豆油灯补我草鞋时留下的。韩暹扛着九环大刀走来，刀环上挂着孔融车队遗落的铜铃，铃声与太学晨钟的韵律竟有七分相似，只是多了些金属的冷硬。
当第一缕阳光掠过铜雀台时，王朗捧着修订后的《黄天历》跪在丹陛，历书首页用磁石粉画着北斗天罡阵，阵眼正是邺城的十二座望天台。呼厨泉的狼骑在城北操练，马蹄踏碎的薄冰下露出玄鸟图腾砖，那是光和年间流民埋下的血书砖。许都送来的密报里，除了孔融语无伦次的幻术描述，还有王朗献书的抄本，其中"土德代火"西字被朱砂圈了三重，墨迹晕染开，像极了承元炉里翻滚的铁水。殿外传来义舍弟子拆毁汉廷旧碑的声响，碎石堆里露出半块玄鸟图腾柱，柱身刻着的光和三年流民血书，在朝阳下泛着暗红的光泽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