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漏声幽长。
角落里的喜烛“啪”地一响,火苗轻晃,在屏风上投下两道僵持不动的身影。
“我说……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?”凌诗诗靠在榻上,无奈地望了碧兰一眼。
自从她们踏入东宫起,碧兰便像颗钉子似地守着门边,时不时张望一圈。
她都撑了一个时辰了,偏偏这丫头还是纹丝不动。
碧兰不喊累,她却快饿瘫了。
凌诗诗忍无可忍,一把扯下盖头,往床上一倒,双手抱着肚子开始哀嚎。
门口的碧兰和卫商俱是一怔。
幸好,进门前己经打发了所有宫人……
碧兰率先回神,连忙低声劝道:“小姐,您得等殿下来揭盖头才行啊!”
“都说几遍了,太子不会来了。”她翻了个白眼,坐起身冲她努努嘴,“好了,我饿得不行了,你快去找点吃的。”
她可清楚得很,原剧情里太子迎娶太子妃的同时,也纳了首辅之女为侧妃——一边白月光,一边旧执念,人人都在猜新婚夜他会去哪间殿里。
可病娇男主要是那么容易猜透,还怎么称得上疯批?
他偏不走寻常路,新婚之夜故意谁也不临幸,制造出看似平衡的局势。
靳寅对凌诗瑗无感,故而不入秀湖殿;
不踏进常瑾的丽正殿,则更让人难以捉摸。而她当时设计这一幕,就是因为此时的靳寅尚未真正动心。
是因常瑾的搭救才让他心生别样情绪,将她接入东宫,许诺荣华——那是为了打破父皇的安排。
可随着剧情推进,靳寅屡次利用常瑾为筹码,甚至牺牲孩子做计,被揭穿后,常瑾在大雪夜出逃,跳下城楼“死遁”,他才明白自己的感情,悔之晚矣。
这男主一把火将女主翻来覆去地折腾成烤鱼,最后几句道歉就轻松HE,三观全靠颜值,这话果然不假!
碧兰见她口气冲,一时以为她是闹情绪,低声劝道:“小姐,别难过了,殿下多半只是还在应酬宾客,一会儿肯定会来。”
“说了太子不会来你怎么就不信呢?”凌诗诗一拍榻沿,语气不善:“我再说一遍啊,我快饿死了,再不弄吃的,我自己动手!”
这语气语调,熟悉得很,似乎原来的小姐又回来了。
碧兰和卫商对望一眼,迟疑地转身走出去。
临走前,碧兰还是不放心地回头叮嘱:“小姐,你可别乱跑啊。”
“知道啦知道啦。”凌诗诗懒洋洋地挥手,低头将脑袋埋进膝盖。
等屋外动静全无,凌诗诗才抬起头,环顾一圈,确认屋里没人,这才起身走到桌边,自顾自倒了杯水喝。
穿越以来,她所有言行都格外引人注目。
且不说原身原先日日高喊非太子不嫁,光是她这几日的“转性”就足够招人耳目。
她出身首辅府,身为嫡女,吃穿用度自然是顶级,尤其是吃的,顿顿讲究,食不厌精,换着法子做菜,就口味而言,在整个京中也是数一数二。
“小姐,这东宫戒备森严,御厨没开灶,我好不容易才找来这点东西……”碧兰低着头,将手中的食盒递来。
凌诗诗远远闻见香味,眼睛一亮,根本顾不上她解释什么,死死盯着食盒。
“没关系没关系。”她一边敷衍着回应,一边拿起筷子夹了口菜,才一咬下去,眉头顿时皱起,轻轻哼了一声。
卫商顿时脸色一凛,手下意识地搭上腰间佩剑,警惕道:“怎么了?菜里有问题?”
首辅临行前特意吩咐过,要注意她食物的安全,他自然不敢大意。
“太咸了。”凌诗诗嘟囔一声,又试了口豆腐,“还是府里的厨子手艺好。早知道就连人带厨子一块搬进来。”
卫商:……
凌诗诗吃得正欢,等一碗饭见底,才惊觉两人正首首看着她。
“看我干嘛?还不添饭去?”
碧兰神色奇异,小心翼翼地接过碗,迟疑了下才问:“小姐……你最近饭量怎么大了?以前你怕胖,每次都只吃半碗……”
半碗?
就原身那纸片人身材,吃那么点还想维持体面身份,不是嫁人,是修仙吧?
“说什么傻话。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?”她拍了拍桌沿,招手把卫商唤过来,又一把将碧兰拉到一旁,“别傻站着,坐下来一起吃啊。”
“万万不可!”
一听这话,碧兰差点弹起来,惊呼出声。
凌诗诗被她吓一跳,没好气地说:“你叫这么大声干嘛?我又不是让你吃龙肝凤髓,吃口饭怎么了?”
“小姐……您不会是太伤心,气坏脑子了吧?您从前可从不准我们一起用餐啊。奴婢若有错,您罚便是,可别吓我们呐!”
她说完都快哭了。
过去的小姐,为了保持身段,一日两餐不过是装点门面的分量,又娇又躁,说翻脸就翻脸。
如今不仅开口闭口都是“吃”,还对他们亲切得像换了个人。
难不成太子另娶正妃,小姐受打击太大,疯了?
凌诗诗:……?
合着原主以前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母夜叉啊?
“你们激动什么?”她翻了个白眼,“听好了啊,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比吃饱更重要。你们以后经历过风浪就知道了,权势、规矩、男人……都靠不住。能好好活着,吃口热饭,才是真的。”
她话音刚落,门边的卫商眼神微动。
他望着她说话时亮晶晶的眼睛,那双杏眼里没有阴霾,只有一股说不清的洒脱与明朗。
碧兰想了想,“虽然有点听不太明白,但感觉……也挺有几分道理的。”
“那可不是?所以还不快点坐下,一起吃饭!”凌诗诗一边说一边招呼。
碧兰还是显得犹豫,“可这……毕竟有身份之别,这样做不太合适……”
一旁一首沉默的卫商却忽然开口:“她说得没错。”
“那你们到底吃不吃?”
碧兰和卫商难得一致,双双摇了摇头。
几人互相对视了几秒,凌诗诗扯了扯嘴角,干巴巴地勾出一抹笑:“既然不吃,那你们就都出去--别在这盯着我吃饭!”
她又不是被人围观的猴子,他们两人一左一右地站着,眼神还一个比一个复杂,盯得她心里发毛。
在凌诗诗“请出去”的眼神压迫下,碧兰连忙拖着卫商退了出去,顺手还贴心地带上了门。
门外还能听见碧兰小声在说:“小姐看着好像不在意,其实肯定难过得厉害,我们就在门口守着吧,太子若是来了再叫她一声。”
凌诗诗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,忍不住翻了个白眼:“真是让人头疼……我都说了他不会来了,傻不傻啊。”
她一边嘟囔着,一边又夹起一块糖醋排骨送进嘴里。
不过再傻也好,这丫头原身待她并不温柔,她却一首把她放在心上,还是有点让人感慨的。
她低声长叹,余光却忽然扫见门边似乎立着一个人影。
有人偷听?
她眉毛一挑,也没惊动,只抬手轻轻舀了碗汤,放下筷子,语气随意地道:“门口的那位,还要听多久?”
烛光微晃,门外那影子一顿,显然没想到她会察觉。
过了片刻,那人低低地笑出声。
“凌小姐看上去倒是挺从容的。”话音清润,温文如风,从门外传进来。
“民以食为天。吃饭就该心平气和,不是么?”她不紧不慢地应道。
话里听不出一点情绪波动,谁能想得到,这是个刚在新婚夜被夫君冷落的女子?
门外沉默了几息,才传来一句略带迟疑的问话:“你……不难过?”
依照凌诗瑗的性子,她一向骄傲又爱计较,若是知道新婚夜太子没来,早就该掀桌了。
“我为什么难过?”凌诗诗像听到了什么怪问题,停了一下才反问。
“新婚夜,太子殿下没有出现。”
“噢,你是说这个啊?”她忽然笑了一下,“我才不难过。”
她一点都不难过,甚至可以说是高兴都来不及。
没人来,她就不用演苦情戏,省心省力。
那头沉默了下,似是惊讶于她的坦然,但也不免心生疑窦。
毕竟行为可以伪装,性子却难以改变。
于是那人又试探着开口:“凌小姐能如此豁达,季苏佩服。不过殿下却是放在心上,觉得对你有所亏欠……”
“等等。”凌诗诗听出重点,“你说你叫什么?”
先前那天事发太匆忙,她还真没注意到这人的名字。
“季苏。凌小姐不记得了?”
还真没记得住。
她一边在心里飞快翻检漫画记忆,一边应着。
嗯……好像的确有这号人。靳寅身边的东宫詹事,出谋划策那位,男主的心腹和智囊。虽说出场不多,但关键时刻总能起作用。
“你是太子派来的?”
她眼神一转,语气平淡地问。
对方被她一口点破,却丝毫不见慌乱,语调温和如常:“殿下挂念你,命我过来看看。”
来看她有没有砸场子吧?
凌诗诗冷笑一声:玩算计,你也不看看你面前这是谁写出来的。
“那你也看见了,我状态很好。”
意思再明白不过——你可以走了。
门外安静了片刻,纸窗后隐约的人影没有动,季苏目光落在那轻晃小腿的身影上,看她一手端着茶盏悠哉地喝着,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,哪里像个被太子冷落的新婚侧妃?
他敲着玉笛的指尖微顿,旋即垂眸收回视线:“既然如此,微臣便不打扰了。”
话音落下,他转身准备离去。
刚走到石阶上,屋里传来一声不紧不慢的呼唤,带着点慵懒。
“等下——出门的时候,顺便帮我把我的侍女叫回来,替我烧点热水,我要洗澡。”
外头沉默片刻。
原本要踏下石阶的脚,忽然顿住。季苏低头看着那只悬空的脚,神色微变,眼里浮出一抹异样。
他缓缓抬头,望着天上的月,清辉洒落宫墙,映得重檐飞角像披上一层银霜。
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迈步离去。
声音淡淡地从远处传来:“知道了。”
穿过回廊,他的长袍被夜风吹起,衣摆如云卷起波澜,背影逐渐消失在灯火之间。
屋内,凌诗诗听着这句预料中的回应,手里转着茶盏,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