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中香雾浮动,檀烟袅袅升腾。
常瑾跪于大殿蒲团之上,双掌合拢,闭目默祷,长裙铺展在地,犹如一朵绽放的白栀子,洁白而温柔。
常瑾信仰佛门,每次祈愿皆极其恭敬。
靳寅跪于她侧,仰望前方神态祥和的佛像,那双唇边浮起一丝清冷的弧度。
他忽然忆起,年幼时居于那座偏宫,深夜静谧之时,母妃常于供桌上那尊木制神像前跪伏,指间拨弄着一串古旧的十八子佛珠,口中呢喃,不外是求神庇佑,盼得恩泽,早日脱困冷宫。
那时的她,神色也同现在的常瑾一样虔心专注。
但究竟又如何?
母妃十多年敬香祈福,仍未换来半点宠幸,首至亡故,也没在后宫风起哪怕一丝波动。
他那时便明白,“心诚则灵”是世间最无用的妄言。
神佛于他,毫无意义,他只信自己。
靳寅将目光挪向身边诚意跪拜的常瑾,仿佛感应到他的注视,她缓缓睁开双眼,正巧对上他的目光,轻轻一怔后,竟含笑眨了眨眼。
她在笑什么?
靳寅眉头轻蹙,实在不明白她那突如其来的笑意何意。
等起身时,他仍望着她那双含笑的眼,终究忍不住问道:“瑾儿,你方才祈了什么愿?”
“你猜呢?”
“难道……与你我有关?”
常瑾含笑抿唇,却未作回应,只是轻移脚步,朝殿外廊下走去。
她刻意留个悬念,不说是因为想留点惊喜,也因有所忌讳。
愿望若说出口,就不再灵了。
靳寅站在原地,望着她的背影,目光一闪一灭,心头泛起几分疑窦。
他的阿瑾从不对他藏心事,亦不会言语遮掩。
他正欲再问,忽见一抹金光闪过。
院内经轮缓转,一名身披灰白僧衣的僧人站在阳光前方,正看着廊下二人,微微一笑,朝他们合掌行了一礼。
“两位施主,是来庙中参拜之人?”
常瑾点头还礼,柔声问道:“不知大师是……?”
“贫僧乃此寺住持。方才走至此处,忽觉心生感应,似有上意指引,便见二位在此,不知是否有所烦忧?”
常瑾神色微顿,“这……”
靳寅闻声,似忆起什么,缓缓走近:“瑾儿,既然住持有此善意,你若真有心愿,不妨开口一说,或能得其指点。”
常瑾看着那面含笑意的住持,又望了眼身后鼓励她的靳寅,略一思量,觉得他说得在理。
“既然如此,确有一事,想请住持帮忙解惑。”
阳光斜洒。
光线穿过树影,在地上映出片片金光。
后院菩提树旁,凌诗诗与陆自辛同坐亭中,正慢慢品着刚泡好的茶。
茶汤碧澈,香气悠悠。
凌诗诗轻吹一口,茶面浮雾便悄然散开。
这壶茶是方才托小和尚送来的,味道竟还不错。
陆自辛看着她一副闲适的模样,竟全无半点顾虑,心中疑云更重,终于忍不住道:“你就这样把季苏气走,没问题吗?”
凌诗诗抿茶一口,瞥他一眼,慢悠悠地回道:“我只是实话实说,何来气他一说?”
“你那还不算气他?你没看他脸黑得……”想起方才季苏那张脸黑如锅底,眼神寒得仿佛能冻死个人,陆自辛缩了缩肩膀。
能把一向端庄自律的季苏气成那样的,怕也只有凌诗诗了。
他忽然回想起街头常瑾表现的异常,再联想到凌诗诗刚才那些明知故问的话语,而季苏时而克制时而失控的反应。
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别样的暧昧与反常……
难道……
陆自辛仿佛抓住了什么,双眸骤缩,震惊地看向凌诗诗:“你……你该不会真的和季苏……”
凌诗瑗和季苏?
那个全城皆知,执着痴恋靳寅、不择手段的凌家嫡女,竟然另有所爱?
偏偏还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小小东宫辅臣?
未免太荒唐了。
他不敢置信地摇头:“不可能!”
“为何不可能?”凌诗诗不服气。
她明明是正经姑娘,又不是没人喜欢,凭什么不能换个对象?
靳寅不对她动心,她就不能另寻所托?
难道还得老老实实地当他那可有可无的侧妃?
也太不讲理了。
“你不是一首执念于靳寅?当初闹着非他不嫁,还不惜做出那些事,只为进他门下,如今怎又会转头投入季苏?”
“我那时做了什么?”
“你不记得了?”陆自辛白她一眼,“你从前嫌季苏出身卑微,对他冷脸相待,你还真忘得一干二净?”
凌诗诗微怔。
她是真没记得自己以前对季苏做过什么,毕竟原漫画里压根没提这一段,竟原来还真有那么点旧账。
见凌诗诗露出懊恼神色,陆自辛冷哼一声,语气中满是看热闹的幸灾乐祸:“你就继续演吧,阿瑾也许会信你,我可不会。你故意耍这些把戏引人误会,还不是为了趁她跟靳寅单独相处时暗中使坏?”
啧,倒是挺会栽赃的。
凌诗诗一时语塞,没好气地反击:“少说我,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。”
“我?你说我什么?”
“人家阿瑾和靳寅可是一见倾心,两情相悦,男有意女有情,谁都看得出来,你居然还三番两次想从中作梗,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?”
没料到小心思被她一语戳穿,陆自辛语气一滞,强作镇定地反驳:“我只是怕阿瑾被骗而己,你懂什么?”
“怕被骗?我看是吃醋吧。感情的事谁能控制,可既然人家两情相属,你也不能强拆人家吧?所谓最好的爱,是成全,不是强求。”
她故意把他那点情绪挑出来,也是点拨,也是规劝。
她早看出来陆自辛对善良的常瑾抱有情愫,因而总是敌视靳寅,甚至多次在常瑾面前诋毁他,妄图劝她离开。
陆自辛自然不是笨人,从这话里听出她话外之意。可同一句话,他却听出了另一层含义。
“你还是省点心吧。”他盯着她那副看似和气却虚假的笑容,唇角泛起凉意,“不属于你的,不管你再怎么折腾,也得不到。”
猝然而来的一句冷嘲,让凌诗诗一愣。
她皱眉辩道:“你这话什么意思?我对阿瑾一首是真心,至于靳寅……我只是当朋友看待,从没起过别的念头。”
陆自辛闻言,忽而笑出声,像是听到什么荒唐的笑话,“那照你这意思,我对阿瑾也不过是当个师妹咯。”
话刚落音,便戛然而止。
这句脱口而出的真心话,在说出口那刻他才意识到失言了。
对面凌诗诗显然也被震住了,西目交接间,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出几分惊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