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纲的云头履突然踢到块硬邦邦的东西，低头一瞧，是半枚带血的崇宁通宝。
铜钱边缘坑坑洼洼，正是当年蔡京鼓捣的夹锡钱，表面看着是铜，里头掺的全是铅锡。
这劣钱逼得京西农户用一吊钱才换得半斗霉米。
他忽然想起政和六年春天，自己巡河回来撞见蔡京的车驾，那老贼的鎏金马车辕上，还沾着江南采石匠的血渍。
听说为了采块艮岳用的太湖石，活活累死了十几个青壮。
手摸到怀里的虎符，螭纹硌得掌心发疼，昨夜女帝的话又在耳边打转：“明日城头飘的若是蔡京门匾，我许你三衙兵符；若是百姓头颅……”
她当时指尖划过《武经总要》里的火器图，“枢密院的火药库钥匙，可还缺个祭品的血来开光。”
“给百姓让道！” 李纲振袖指向蔡京府邸方向，“本官倒要看看，太师府的朱漆大门经得起几根扁担！”
这话引得卖炊饼的老汉举着擀面杖叫好，王时雍脸色铁青却不敢违抗 —— 如今满城兵权可都在这书生手里攥着。
衙役潮水般退开时，陈东扑过来就要行大礼：“有李侍郎坐镇……”
话没说完就被李纲拎着领子提起来：“竖子！煽动百姓当枪使，真当老夫是傻的？”
见书生吓得腿软，又压低声冷笑：“不过你这枪头，老夫借定了！”
陈东眼底精光一闪，躬身时低语：“学生替开封百姓谢过青天。” 转身却冲人群比划个三指 —— 这是瓦舍混混收保护费的暗号。
霎时几十个泼皮带头往太师桥冲，李纲心头一紧，这哪是学子，分明是兵！
太师桥畔，蔡京别院的太湖石轰然倾塌。泼皮张三刚抡起铁锤，忽被鲁智深禅杖架住：“首娘贼！这石皮底下嵌着金箔，碰坏半点你赔？”
花和尚铜铃眼瞪向混在人群里的皇城司暗探使眼色，“仔细搜，莫漏了地道！”
泼皮李西撬开密室瞬间，镶玉夜壶从金砖堆滚出。
王老汉抡起扁担砸个粉碎：“蔡京用这玩意接尿都嫌硌腚！”
匾额 “忠孝传家” 被劈成两半，露出夹层田契 —— 赫然写着朱勔强占的万亩茶山！
御书房内，燕青躬身禀报：“蔡府门匾被砸了三个窟窿。起出黄金三十万两，另有密信三箱……”
赵福金头也不抬：“没把蔡京从揪出来鞭尸？” 燕青嘴角抽了抽：“百姓们翻遍了宅院，没找着人。”
“传旨开封府，” 赵福金在蔡京名字上画了个圈，“着意‘照看’蔡太师，别让他受了委屈。”
燕青心里明白，这 “照看” 怕是要把老贼软禁在某个小院子里了。
正说着，门帘突然被撞开，李彦哭嚎着扑了进来：“官家救命啊！”
这阉竖居然绕过了皇城司的暗哨，燕青脸色一下子就变了。
赵福金却慢条斯理搁笔：“李总管好本事，龙德宫的狗洞钻得可顺溜？是替太上皇送终？”
李彦浑身僵住，指甲缝里还沾着冷宫密道的青苔。
眼见事情败露，索性撕破脸皮：“奴婢伺候道君皇帝二十载，没有功劳也有……”
“功劳？” 赵福金抓起茶盏砸过去，“西城所强占的三万顷良田，饿死的上千农户，便是你的功劳？”
碎瓷在李彦额头划出血痕，他哆嗦着摸出和田玉扳指：“这是太上皇赏的…… 赏的……”
“偷来的赃物也敢显摆！” 女帝忽然冷笑，“父皇昨日还跟朕说起这扳指，说找了好些日子，原来在你这里。”
李彦如遭雷击，这明明是道君皇帝亲手赏的，怎么就成了赃物？
燕青趁机扣住他命门，低声讥讽：“李内侍还不明白？朝堂上的忠奸，从来不是黑白分明，全看上面想让它是什么颜色。”
李彦突然梗脖子：“老奴是奉……”
话没说完就被燕青掐住后颈。
赵福金俯身轻笑：“想说太上皇指使？”
她指尖划过李彦颤抖的喉结，“朕今日杀你，是成全你替主分忧的忠心。”
“奴婢对太上皇忠心……” 李彦脖颈青筋暴起。
赵福金突然掀开《山河社稷图》，露出暗格密档：“宣和五年，你借修艮岳之名，在龙德宫佛龛下挖的密道 ——”
她指尖划过图纸，“倒是方便今日钻狗洞！”
女帝突然拔下金簪扎穿他手掌，将人钉在《六贼罪状》上：“父皇的扳指，朕替你收着陪葬！”
血珠顺着《六贼赋》滴落，燕青袖中暗器寒光乍现：“李内侍强占南阳三百顷，够把龙德宫改成养猪场了！”
李彦如泥。赵福金抚过《武经总要》里夹的守城图，忽然将虎符抛给韩世忠：“去南薰门，用这阉人的血祭旗。”
她转头对燕青冷笑，“你不是爱看《孙子兵法》？给朕盯死龙德宫，若放走半只信鸽……”
“臣万死不敢！” 燕青瞥见女帝案头摊开的《六甲神兵考》，后颈倏地发凉。
他忽然想起去年醉酒时吹的牛，说自己能请天兵退敌，没想到女帝一首记到现在 —— 自己又不是公孙胜，哪会什么仙法！
讪笑着拖走了面如死灰的李彦，心里暗自发誓，往后再也不胡言乱语了。
“慢着。” 赵福金指尖叩响御案，“传旨：李彦侵占民田，皆因体恤上意过甚 ——”
她盯着燕青骤然收缩的瞳孔，“赐白绫，留全尸。”
殿门合拢时，燕青忍不住追问：“官家何必……”
“滚去龙德宫盯着！” 女帝抓起奏折又放下，“告诉太上皇，李彦是吃错丹药暴毙的。”
燕青终于心里嘀咕：“官家这心思，比汴绣还细密。”
暮色染红宫墙时，陈东捧着破锣嗓子来复命。赵福金隔着珠帘抛去一袋金叶子：“赏太学生们的润喉汤药钱。”
转身却对韩世忠挑眉：“派人盯着，别让这群书生真把蔡京祖坟刨了。”
韩世忠挠着光头憨笑：“官家这招借刀杀人，比俺的大刀还快三分。”
女帝瞥他一眼：“让人去牟驼岗盯着，若让金军战马啃了麦苗 ——”
她指尖划过对方金甲，“就把你丢进黄河喂鱼。”
将军轰然应诺，转身时却听见珠帘后传来低笑：“对了，樊楼的梨花白，分朕半坛。”
酉时，李彦尸首悬上南薰门。
守军突然骚动，韩世忠拎着血淋淋的鬼头刀吼道：“官家有旨！今夜炊饼管够，肉汤见荤！腊肉管造！金狗脑袋当球踢！”
他踢了踢脚边麻袋，露出蔡京别院抄出的腊肉山，三千七百斤，足够守军吃三天带肉的汤了。
赵福金立在宣德楼暗处，看流民捧着热汤跪拜 “官家真是女菩萨下凡”，唇角勾起冷弧。
李清照新编的童谣随风飘来：“朱雀火，淬钢刀，除了六贼蒸年糕……”
“该给清照先生送套《东京梦华录》了。” 她着袖中名单，童贯、王黼的名字正被朱砂吞噬。
她忽然轻笑出声。明日早朝，该让那封尘封的罪己诏 “恰巧” 落在李纲手里了。
雪粒子突然飘落，朱雀门上的 “诛六贼” 榜文被风吹得哗哗作响。
赵福金望着城下举着火把的流民，忽然想起李师师新谱的《破阵乐》—— 民心如炉，她要炼的，是比金兵铁蹄更硬的钢。
这火越旺，这钢就越坚韧，终有一天，能把这世道重新锻打一番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