靖康元年正月初一·辰时三刻。
朱雀门上新贴的桃符泛着松烟墨香,“靖康”二字在朝阳下折射出铁血锋芒。
东京七十二正店己升起袅袅炊烟,曹婆婆肉饼铺前,三个闲汉捧着食盒跺脚催促:“甜水巷苏学士府上要的旋炙猪皮肉,再迟些怕是要蘸冰碴子吃了!”
赵福金立于垂拱殿丹墀之上,腕间白玉铃铛的脆响惊飞檐角寒鸦。
她望着阶下新制的玄底赤龙旗,恍惚看见前世史书中那场吞噬华夏的劫火。
“官家,该用五辛盘了。”迎儿捧着青玉盏凑近,五种菜蔬在盘子里摆成太极,辣气往鼻子里钻。
赵福金捏起一筷子葱丝,辣得眼眶发热——这驱邪的吉兆,倒像是给今年的血光之灾先尝个味儿。
檐角冰棱折射着血色朝霞,赵福金腕间白玉铃铛撞在御案边沿,震得群臣肝胆俱颤。
“改元靖康——”她蘸着朱砂写下第一道年号诏,笔锋如刀割裂澄心堂纸,“靖乱安民,康世定鼎!”
最后一笔甩出去,墨点子溅在黄绫上,像落了几滴血。
龙德宫暖阁里,赵佶抚着瘦金体诏书喃喃:“福金这字...竟比朕更得筋骨!”
赵桓盯着“靖康”二字喉结滚动:“若换我......”话音被窗外炸雷般的巨响打断。
赵福金立于丹墀之上,冕旒垂珠遮住眼底锋芒。礼部尚书诵读改元诏书的声音被北风撕碎,“靖康”二字却清晰如刀刻。
“官家圣明!”群臣山呼中,殿外忽传来环佩清响,李师师素衣荆钗跪在丹墀,身后三百青楼女子卸了浓妆,发间别着白梅,伏地叩首:“谢官家赐我等良籍!”
“妾等残柳之身,蒙天恩除贱籍,愿献《破阵乐》以贺新元!”
李师师焦尾琴乍起裂帛之音,身后乐姬齐奏,曲调竟是当年赵佶为李师师谱的《雨霖铃》改调。
赵福金眯起眼——这女人故意选这曲子,是要当着旧主的面撕碎大宋最风流的遮羞布。
道君皇帝在龙德宫里哆嗦着扯帘角:“逆女!逆女!”
赵福金扶起她时,指尖拂过琴尾新添的“靖康”铭文:“听闻师师姑娘将矾楼改作了伤兵营?”
“是。”李师师抬眸,眼底映着城头烽燧,“姐妹们学了安神医的包扎术,总比弹琵琶有用。”
赵福金腕间白玉铃铛扫过对方掌心的琴茧:“安道全那你们就不要去凑和了,朕另有安排给你们。”
为庆贺女帝正式改元登基,今日东京城里的鳌山灯彩比往年更盛三分。
朱雀门外三十丈高的灯轮缠着五色丝绸,被八百盏琉璃灯照得如同白昼。
御街两侧的茶坊刚撤下“冬日赏雪”的水牌,转眼就挂上“早春试新”的旗幡,跑堂的小厮捧着热腾腾的鹌鹑馉饳,在摩肩接踵的游人里穿梭如游鱼。
“让让!让让!”张小乙抹了把额头的汗,竹编食盒在腰间撞得叮当响。
他刚从曹婆婆肉饼铺取了二十份旋炙猪皮肉,要赶在戌时前送到丰乐楼。
自打女帝下诏废了贱籍,瓦舍里那些唱曲的娘子都改行开了绣坊,偏生这订吃食的生意倒比从前红火三成。
李师师扶着樊楼朱漆栏杆,看楼下御街如同流动的星河——红纱栀子灯下,王家香铺的“暖龙涎”香饼蒸腾着青烟,曹婆婆肉饼铺的伙计举着铜钲招揽食客,更有卖鹌鹑馉饳儿的小贩推着独轮车,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灵活穿梭。
“姐姐快看,那不是陈三郎?”身后的小鬟突然指向御街东角。
只见个穿青布短打的年轻汉子,背着竹编食盒在人群里疾走如风,腰间铜牌在灯火中明灭,正是专送御膳的闲汉。
李师师记得上月女帝下诏解除贱籍时,这陈三郎第一个跪在宣德楼前泣不成声,说从此能挺首腰杆见人了。
突然一声巨响震碎满城笙歌。州桥北侧的望火楼轰然倒塌,火光中飞溅的瓦砾如流星雨般砸向人群。
李师师眼睁睁看着陈三郎的青色身影被气浪掀上半空,他怀里的食盒在空中划出弧线,糖醋排骨和金银炙焦牡丹饼散作漫天红雨。
这个曾因贱籍不敢娶妻的闲汉,至死攥着刚领到的良籍文书。
时迁倒挂在樊楼飞檐,眼见爆炸中心竟是鸿胪寺丞王云的轿辇。
这主和派大臣本计划午时面圣,提议割让太原、中山、河间三镇。
汴河冰面轰然炸裂,送索唤的闲汉王二化作血雨纷扬。
州桥上赏梅的士子佳人瞬间残肢横飞,断指间还攥着半截咏雪诗笺。“金人奸细作乱!”
不知谁嘶声叫喊,方才还歌舞升平的御街顿时乱作一锅沸粥。
戴鬼面傩戏服的舞者撞翻了王楼山洞梅花包子铺的蒸笼,滚烫的蟹黄汤包淋了满地;卖玉棋子面的老丈被挤得跌进汴河,浮在水面的银丝面宛如银河碎落。
开封府尹王时雍赶到州桥时,焦黑桥面尚冒着青烟。硝石混着血肉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,几个衙役当即扶着石栏呕吐。
碎裂的脊骨挂在桥头石狮獠牙上,半截肠子垂落汴河,引得鱼群翻涌争食。
“这...这哪里是爆竹?”老仵作颤巍巍捏起片嵌在石缝里的铁皮,断面竟呈锯齿状,“军器所上月试的霹雳炮,炸开的铁蒺藜也没这般锋利。”
王时雍强压胃中翻涌,瞥见桥墩处半幅蓝布。
靛青染就的“索”字残破不堪,浸在血泊里的竹制食盒还冒着热气——正是闲汗们装外卖的器具。
“李侍郎到!”兵部侍郎李纲踩着满地狼藉,皂靴底黏着块人皮。
他俯身细看桥面龟裂纹路,突然用剑鞘拨开碎肉,挑出截焦黑铁管:“速查汴京火药作坊!这铁铸炮仗,岂是民间能造?”
“三十七条人命!”王时雍的官袍沾着糖渍栗子:“定是金人细作...”
话音未落,时迁的匕首己抵住他喉头:“三个炸点呈北斗状,分明是工部火器坊的手笔!”
燕青验尸时袖中滑出银针,猝然扎进焦黑断臂:“李相公,这可不是寻常爆竹——”针尖幽蓝映出他凝重的脸,“金贼在硫磺里掺了砒霜!”
“然自爆伤人匪夷所思,金贼若有此等火器,何须围城?此事恐另有蹊跷。”
“首娘贼!”鲁智深扒开人群时靴底粘着半片头盖骨,“这他娘是凌振新制的霹雳弹?”
王时雍正要下令抓人,鲁智深冷笑一声:“抓谁?贼人正盼着咱们乱呢!”
李纲用剑鞘敲了敲桥面的裂缝,抬头看时迁:“查火器坊,半个月内进出的人都盘问清楚。”
时迁点头,袖子里的飞贼索哗啦作响,惊起几只在碎肉里啄食的乌鸦。
御街渐渐安静下来,只有汴河水哗哗地流,冲带走面上的血污和碎饼。
李师师站在樊楼栏杆旁,看着陈三郎倒下的地方,地上还有半张没被烧毁的良籍文书,边角被火燎得卷起来,“良民” 两个字却格外清楚。
她忽然想起昨夜女帝说的话:“这世道要变,就得拿血来换。”
远处传来大相国寺的钟声。
朱雀门上的 “靖康” 桃符被风吹得哗哗响,像是在给这场血案念诵祭文。
赵福金站在垂拱殿顶,看着城下忙乱的人群,手心里的玉尺刻着新凿的冰墙齿纹,硌得掌心发疼 —— 她知道,这只是个开始,真正的硬仗,还在后头。
“这大宋的江山,” 她低声说,“得靠百姓的骨头来撑。” 风把这话扯碎了,散在漫天的灯彩里,却像颗钉子,钉进每个目睹这场血案的人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