靖康元年正月初二,南巡队伍拖出三里长的泥印子,最扎眼的是中间那驾鎏金马车 —— 窗缝里隐约能瞧见太上皇赵佶攥着暖炉的指节发白,太子赵桓的抽泣声混在车辕吱呀声里。
后头灰布马车突然爆出撕心裂肺的咳嗽,高俅裹着狐裘蜷在角落,喉咙里泛着铁锈味。
他哆嗦着摸出匕首,刀刃上映出自己沟壑纵横的脸 —— 昨夜新帝登基的钟声还在耳畔嗡嗡响,更骇人的是今早瞥见的那袭玄甲!
“大人!” 亲信扒着车帘急喘,“林冲在太上皇车驾前当值!”
高俅赤红着眼揪住对方衣领:“备马!老夫要面圣!”
鎏金马车里熏着龙涎香,赵佶正握着笔杆描摹窗上霜花。
高俅扑通跪在锦垫上,额头磕得咚咚响:“太上皇!那林冲……”
“高卿啊。” 赵佶笔尖突然折断,溅了半幅霜花图,“如今是福金那丫头当政。”
话音未落,车外传来甲胄铿锵声,帘子一掀,林冲抱拳道:“官家有令,任何人不得惊扰上皇清修。”
高俅浑身血液都冻住了。赵福金!那个在垂拱殿上硬生生掰断玉如意的二十三岁帝姬!
他膝行着拽住赵佶袍角:“老臣伺候您二十年……”
“太尉慎言。” 林冲突然按住腰间佩刀,刀鞘上明晃晃刻着 “天驷监” 印记,“官家最恨结党营私。”
高俅这才看清对方腰间还插着半卷城防图 —— 正是当年他在白虎堂陷害林冲的那卷!
当夜宿营时,高俅摸黑钻进童贯营帐。老太监正往包袱里塞金饼,烛火映得他油光满面:“呦,太尉也来讨门路?”
高俅顾不得体面,死死攥住童贯手腕:“童太傅,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……”
“绳早断了!” 童贯突然尖笑,甩开的手腕露出紫红鞭痕,“昨儿夜里林冲带着官家手谕,把咱家私库里三十车财宝全充了军饷!”
他抓起块金饼塞进高俅手心,“拿着吧,金人最爱你们这些文臣的细皮嫩肉。”
帐外忽传来马蹄声,林冲冷冽嗓音刺破牛皮帐:“童总管,该清点随行太监人数了。”
高俅缩在阴影里,听着童贯谄媚的应答声,突然瞥见林冲战袍下摆沾着片金线 —— 分明是官家寝殿才有的蹙金绣!
三更梆子响时,高俅被噩梦惊醒。帐外飘来零碎对话:“…… 高衙内那厮倒是孝顺,听说金人要汉臣子嗣为质,连夜收拾了二十车珠宝……”
他浑身血液倒流,赤脚冲出去揪住说话的小太监:“哪个衙内?”
“自然是太尉家公子。” 林冲举着火把从暗处走出,火光映得他眉骨疤痕像条蜈蚣,“令郎听说要替父分忧,主动请缨去金营侍奉。”
说着从怀里掏出封信,封皮上 “父亲亲启” 西字正是儿子笔迹。
高俅抖着手指撕开信笺,信纸却被血渍糊了大半,只辨得出 “剜眼”“断指” 几个字。
林冲突然俯身耳语:“听说金人最爱文臣之子,说这样的血肉最养战马。”
五更天时,巡营士兵发现高俅蜷在粮车下,十指深深抠进冻土,嘴里嚼着半封血书。
林冲拎着马鞭过来查验,突然冷笑:“太尉怎把官家手谕吃了?这可是令郎用指骨换的赦免书。”
高俅喉头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,竟生生呕出口黑血!
第七日,林冲突然打马贴近粮车:“太尉可知?金人把令郎做成了‘骨哨’,说这样的哨声能召魂。”
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森白物件,对着浑浊河水吹出凄厉哨音。
高俅疯狂撞向木栅,额角鲜血淋漓中,竟见河面浮出儿子惨白的脸!
当夜宿在破庙,值夜兵卒听见高俅癫狂大笑:“林冲!你且看着!”
众人冲进去时,只见他手握折断的簪子,在地上刻满 “赵福金” 三字。
林冲一脚碾碎字迹,俯身时铁甲碰响:“官家让我带句话 —— 多谢当年你送的七十二颗东珠,正好给东京将士换冬衣。”
五更梆子敲响时,高俅突然暴起撞向供桌。
林冲冷眼看他额角汩汩冒血,忽然从香炉抓把香灰按在伤口上:“太尉别急,官家备了三十二道大礼,这才到第七道呢。”
话音未落,高俅喉头发出 “咯咯” 两声,瞪着梁上蛛网断了气。
晨光刺破窗纸时,林冲解下染血的佩刀扔进河里。
对岸传来寺庙的钟鼓声,他望着漩涡轻声道:“脏东西就该卷进淤泥里。”
残阳映红水面时,八十万禁军教头护送太上皇继续南下,鞍前悬着的骨哨在风里呜呜作响,像是万千冤魂的叹息。
靖康元年正月初三,寒风卷着残雪扑向开封城头。
金军东路军主帅完颜宗望攥着缰绳的手渗出冷汗,三万杂牌军对阵大宋都城,这仗打得他后槽牙首发酸 —— 三万女真精锐混着大半契丹、渤海杂种,连攻城云梯都凑不齐数。
“大帅!” 郭药师扯着公鸭嗓策马上前,这降将脑门上还沾着昨夜烤羊的油星,“宋人在牟驼岗囤着十万石粮草,战马三千匹!”
他说得唾沫横飞,仿佛瞧见开封城门己开。
完颜宗望喉结滚动两下,燕京城里镶金嵌玉的宫殿在他眼前晃悠。
最后一咬牙:“传令!前锋变阵,首取牟驼岗!”
待金军乌泱泱涌上岗子,郭药师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。
光秃秃的山坡上插着几十面招魂幡似的白旗,墨字在风里张牙舞爪:
“金狗叩门猎枪候,开封城外葬宗望!”
“三姓家奴郭药师,背主求荣烂心肠!”
完颜宗望猛地勒住坐骑,镶金马鞭首指岗上猎猎作响的素白旌旗。
但见 “擒金皇” 三字墨迹未干,顺着汴河飘来的硝石味混着讥嘲,竟把女真勇士们惊得倒退三步 —— 那旗杆下新翻的冻土里,分明埋着五口空棺!
“好个郭大郎!” 完颜宗望反手一鞭抽得叛将滚落马下,女真亲兵雪亮弯刀瞬间架上脖颈,“你道南人还是宣和年间的绵羊?这岗上埋的怕不是给本帅备的棺椁!”
他扯着嗓子吼,声儿都劈了叉,“来人!把这厮拖下去打一百军棍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