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帅明鉴!” 郭药师滚鞍下马,五体投地蹭着雪地,“这定是宋人唱空城计!卑职愿带轻骑劫掠西乡……”
话音未落就被两个女真壮汉架起,裤腰带上的玉佩 “当啷” 摔成八瓣。
“滚去筹粮!” 完颜宗望一脚踹翻亲兵递上的马凳,“明日此时不见粮草,本帅拿你脑袋当蹴鞠踢!”
他眯眼环顾三面环水的扎营地,忽地想起临行前国主那句 “宋人富得流油”,后槽牙咬得咯咯响。
开封城内却飘着炊烟香气,张记炊饼铺子照常支起幌子。
垂拱殿里,赵福金指尖叩着龙纹扶手,丹墀下李纲正说到 “西万马步军分驻西门”,李邦彦那身紫袍突然晃出队列。
“李侍郎莫不是要拿鸡蛋碰石头?” 这老狐狸捻着山羊须,眼角偷瞄御座,“依臣愚见……”
“李相国是要献策守城?” 赵福金指尖掠过沙盘上的牟驼岗模型,粘土捏制的金军旗帜 “咔” 地折断。
阶下群臣尚未察觉,官家的鹿皮靴己踩住郭药师木偶:“燕青,给六贼的旌旗可备好了?”
“按官家吩咐 ——” 燕青击掌三声,禁军抬进西面玄底金纹旗:
李彦旗绣漕船压民田,朱勔旗绘花石缠白骨;
梁师成旗嵌道经覆血手,王黼旗染金国狼头纹;
最醒目的那面竖在殿门,蔡京的姓氏被拆成 “十二贯”—— 正是他卖官的价码。
“挂上城墙!” 女帝忽然将郭药师木偶掷进炭盆,檀香混着焦糊味弥漫大殿,“再给完颜宗望送份年礼,就说是郭公旧主所赠。”
她突然起身,十二旒玉串撞得脆响,“让金贼看清楚 —— 大宋的奸佞跪着,忠良可都站着呢!”
屏风后传来阮小七的嗤笑:“首娘贼!这腌臜货色也配绣旗?不如让俺刻个‘三姓宝箱’的龟甲沉汴河!”
李纲闻言浑身一震,那句 “跪着的奸佞站着的忠良” 在殿梁上嗡嗡回响。
他瞥见王时雍正往燕青身后缩,皇城司指挥使的雁翎刀柄分明在轻颤。
“报 ——!” 殿外传来八百里加急,“金军劫了陈桥驿粮仓!”
赵福金嘴角勾起冷笑,指尖划过舆图上蜿蜒的汴河。
郭药师此刻定在挨家挨户踹粮仓门,却不知陈桥驿那五十车粮草里,掺的全是巴豆粉。
靖康元年正月初三夜,寒风裹着细雪抽在郭药师脸上。
他蹲在陈桥驿的土墙根下,听着亲兵挨家挨户踹门的动静,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—— 西个村子搜刮下来,粮仓里老鼠都饿得啃墙皮。
“将军,真他娘邪门!” 亲兵头子王二狗提着空麻袋回来,靴筒里塞着刚抢的银簪子,“连村头土地庙的供米缸都见了底。”
郭药师攥着马鞭的手青筋暴起。
金军营里那百斤重的军棍在他眼前晃悠,完颜宗望那张女真蛮子的糙脸仿佛正贴着他后脖颈狞笑。
他猛地甩了个响鞭,惊得战马扬蹄嘶鸣。
“弟兄们!” 这降将突然扯开嗓子,眼珠子在火光里转得贼快,“当年老子带你们投宋,道君老儿给咱发的是镶金腰牌;后来归顺大金,宗望大帅赏的是貂皮大氅。如今 ——”
他忽然勒马原地转了个圈,马镫上还沾着辽国降卒的血渍,“咱们再当回大宋子民如何?”
二十几个老兵油子面面相觑。王二狗往地上啐了口浓痰:“将军,咱这都第三回换旗了吧?开封城头那几面白幡您可瞧见了,骂您‘三姓家奴’呢!”
“你懂个屁!” 郭药师马鞭虚抽过去,带起一蓬雪沫,“新皇能把城外刮得地皮都薄了三寸,这才是真龙气象!”
他忽然压低嗓门,“完颜宗望拢共才三万精兵,真要攻城?老子给他当梯子都嫌硌脚!”
南薰门城楼上,李纲盯着吊桥下那个孤零零的人影,指节叩得城墙砖 “笃笃” 响:“开城门?郭药师这厮比泥鳅还滑溜!”
“侍郎!他说知道金军粮道!” 守城校尉急得跺脚,“您看这雪越下越大……”
“放他进来!” 李纲突然冷笑,“传令各门守军,见到烟花为号立刻封死城门!”
他抓起亲兵递来的手炉,冰凉的铜炉身硌得掌心发疼 —— 三年前郭药师献涿州时,也是这般大雪天。
御街上,郭药师偷眼瞄着两侧灯火通明的商铺,糖炒栗子的香气混着说书人的惊堂木声往鼻子里钻。
他忽然勒住缰绳:“李侍郎,末将斗胆问一句,如今坐龙庭的…… 可是郓王?”
“将军还是操心自己的项上人头吧。” 李纲马鞭一指前方灯火通明的垂拱殿,“待会儿见了圣颜,可莫惊掉了下巴。”
殿门 “吱呀” 洞开,郭药师扑通跪在冰冷的金砖上。
眼角余光瞥见龙案旁立着个穿月白襦裙的宫装女子,鬓边凤钗随着翻动奏折的动作轻轻摇晃。
“罪臣郭药师,叩见……” 他忽然卡了壳,额头冷汗 “啪嗒” 滴在金砖上 —— 这女子竟大剌剌坐在了龙椅上!
“郭将军这膝盖倒是利索。” 赵福金合上奏折,玉葱似的指尖划过鎏金龙头,“三年前你在延福宫喝醉了,抱着柱子说要给朕当看门狗,可还记得?”
郭药师猛地抬头,当年那个躲在屏风后偷听政事的小帝姬,如今正似笑非笑地睨着他。
他忽然想起牟驼岗上那面 “三姓家奴” 的白幡,后脊梁骨窜起一股凉气。
“陛、官家……” 他嗓子眼像塞了团棉花,“金军粮草全指着陈桥驿那五十车……”
“掺了巴豆的粮车?” 赵福金忽然起身,十二幅罗裙扫过丹墀,“完颜宗望这会儿该在茅厕打摆子了吧?”
她突然俯身,凤钗流苏几乎扫到郭药师鼻尖,“朕倒是好奇,郭将军这次 —— 带了多少巴豆来投诚?”
殿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拍打窗棂,郭药师跪着的金砖渐渐洇出一圈汗渍。
他忽然觉得,这女帝袍角上的金线蟒纹,比完颜宗望的狼牙棒还要瘆人。